來自《創世紀》,伊萊莎下意識想。
苔絲用眼神示意孩子們跪好,伊萊莎也跟着挺起了腰。
她繼續道:“我因父及子及聖神之名給你授洗。”
嬰兒在襁褓裡露出頭頂,苔絲抱着他靠近水盆,伸手從裡面撥出一些水灑在他的頭上。屋子裡一片寂靜,連蠟燭都停止了搖晃。
“說‘阿門’,孩子們。”
幾道尖嫩的聲音乖巧地說:“阿門。”
“我棄絕魔鬼及其一切誘惑,我信全能的天主父、聖子耶稣基督及聖神。”
她念了一大段禱文,臉上洋溢起一股熾熱的光芒,這光足以掩蓋住她懾人的美貌,隻留下神聖的慈愛在臉上回蕩。
念到最後,她停頓了一下,深深地吸了一口氣,說:“我們接受這孩子……因此用十字架的符号畫在他身上。”
伊萊莎渾身都起了雞皮疙瘩,她的脖子發酸,不敢動一下。
苔絲在嬰兒身上畫了一個十字。
接着她開始念主禱文,孩子們也用嗡嗡的聲音跟着她。
伊萊莎也用肌肉記憶跟着說這些陌生的句子:“慈愛的主啊……我們感謝贊美你,……,又在萬民中揀選了我們。”
念到了感恩文,苔絲的情緒更加高漲,她誦讀這些虔誠的文字時,聲音仿佛是從心靈最深處發出來的,震蕩得如同教堂裡歌唱的聖歌。
燭光倒映在她棕色的瞳仁中,隻有小小的一團,卻如同寶石一樣熠熠生輝。
伊萊莎麻木地沉浸在這聖潔的熱情裡,莊重的宗教氛圍并沒有感染到她,她從困意和懵懂裡脫離出來,頭腦漸漸變得清醒。
她想說這個孩子也許還沒死,也許他還有救,她可以去請外科醫生,也可以去羅利弗酒店讨要一些酒來給他降溫。
大門被爸爸鎖了,但她能從廚房的後窗爬出去,實在不行,至少可以去請新來的牧師來看看。
羅利弗酒店在哪裡,爸爸是誰,她怎麼會認識牧師?
為什麼她會有這些想法,她更不知道為什麼有一種沉重的東西壓在她的肩上,讓她行動不能,隻能站在這裡捧着禱告書,像一個更大号的洗臉架。
在清晨暗藍的光裡,小索羅結束了他的命名和洗禮,同時也結束了塵世的呼吸一樣短暫的一生。
參加完他的洗禮儀式的伊萊莎合上書,終于放松了肩膀,那張三角披肩順勢滑到小臂上。
她大腦裡什麼也沒想,扯下這條三角披肩,蓋到嬰兒小小的身體上。
後來被馬洛特村的村民視為證據并津津樂道的就是這條披肩。
它被裝進一個椴木匣子裡,幾天後的一個晚上,它作為裹屍布伴随着索羅下葬。
上帝分配給這個孩子安息的角落長滿了荨麻,還有同樣未受洗禮的嬰兒。
臭名昭著的醉鬼、自殺的人和其他會下地獄的人也在那裡與他作伴。
德伯菲爾德家的大女兒苔絲不僅未婚先孕,誕下罪證,還違背天主的意願在私宅自己施了洗禮,甚至還用一先令賄賂教堂墓園的執事埋葬了這個孩子。
姐姐違背了上帝的戒律,懲罰則降臨到妹妹的身上。
德伯菲爾德家的二女兒伊麗莎白-露易莎自那以後就變得呆呆愣愣,仿佛被惡魔偷走了靈魂,生活能自理,也能幹活做家務,卻不跟任何人交流。
馬洛特村東邊的麥場上,休息的人們正在談那樁翻來覆去講的舊事。
“肯定是因為那條披肩!聽說是那孩子自己把披肩放到……它身上的。”
“噢,小伊萊莎真是沖動,她姐姐怎麼不攔着?”
“苔絲,哼,說不定那時候伊萊莎就已經被、被附身了……反正這是苔絲招來的。”
“難道真的——?你們覺得這是真的嗎,照我看不像那麼回事兒啊,雖然伊萊莎變得是有點古怪,但她以前就不怎麼說話呢。”
“難說!以前,大概四五個月前吧,春天的時候,有個孩子在收稅路上碰到她,看到有人往她裙子上扔泥巴,被她追着打呢。”
“這樣看她也不算傻呀!”
“之前做完禮拜我還去問了萊溫特牧師,他說這算不上……着魔。用報紙上的‘理性’的思維來看,萊莎·露應該是什麼神經炎、炎症。”
“噓,可别當着瓊恩的面叫這個名字,沙斯頓的那個露易莎死了之後她就覺得這個名字被魔鬼詛咒了,隻許大家叫她伊萊莎,上次在羅利弗酒店有人叫錯了,她吐了人家滿臉口水呢!”
“米迦勒節之後,大概是那會兒,我去愛明斯脫聽克萊爾牧師的布道遇到過她,她也是去聽克萊爾牧師的布道的。不過克萊爾牧師是‘低’的人,他從來不喜歡談論這些,嗯,驅魔的東西……”
從馬洛特村所在的教區到獵苑堡,這一帶都是高教派的天下,詹姆士·克萊爾牧師是個例外。
他是福音派教士,是威克利夫和加爾文思想的繼承人和踐行者,在近二十年來當代新生活的沖擊下,這種傳統的教士已經變得極為罕見了。
此時這個人從愛明斯脫來到馬洛特村,這個村子并不在他所服務的教區之中,隻是因他曾與這裡的一個婦人有過一番交談,心下存有疑慮,總是牽挂着這件事。
收稅路開門的老頭向他指明了德伯菲爾德家的方向,于是克萊爾先生順便告訴老頭,如果等會兒有個戴着棕色德比帽的人牽着一匹棕色驽馬從這裡走過的話,就讓這個人去德伯菲爾德家找他。
克萊爾先生年滿六十五,面容清癯,臉上總是帶着沉思的神情,這種思考在他臉上留下了深刻的痕迹,讓人不太敢同他打趣。
收稅路的看門人本想同他聊聊德伯菲爾德家那樁并不新鮮的趣聞,但在他目光嚴肅的注視之下,隻能打消了念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