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一日下午在酒店落腳,我和參與另一個量級比賽的二年級前輩住一間,平時睡慣了榻榻米,房間裡軟綿綿的席夢思給我一種身子在下陷的不安感,在床上翻來覆去了一個多小時,我最終還是沒能在零點前入睡,縮在被子裡打開手機上的數獨遊戲,剛填了一半數字,就收到了新的LINE消息。
:我估計你已經睡了,但我還是要說,如果你還沒看這期的新人賞,千萬不要打開,相信我,千萬不要看。
能讓柳生比呂士較真的事情,我想除了網球,大概就隻有推理小說了。
:Try me, please.
我迅速打字回複道。
他拍了一下小說末尾的主角自白發過來,大意是并非所有的問題都需要正确答案,推理可以指向完全不同的方向,而那個方向可以不是答案之類的,這大約是讓本格推理派的柳生最跳腳的點了。
:明天有比賽,怎麼還沒睡?
我還沒做出任何評價,他又發來一條。
:床墊太軟。
我不假思索地回應。
:你是退伍士兵嗎?
柳生也是秒回。
:我上輩子可能是個戰士。
我輕聲笑出來。
:放心,你這輩子也是,睡吧。
盯着他發過來的「睡吧」兩個字,我合上手機,強迫自己閉上了眼睛。
不對,正在比賽的我又一次打斷自己的回憶,這段對話也沒有回答我的問題,我隻是又想起了一件離現在更近的事情。我究竟是在回憶裡找翻盤的關鍵,還是僅僅在回憶而已,無用的事情我已經重複了兩次了,總該有什麼是有用的。
那就讓我至少在這輩子當個戰士,我在對手的纏鬥下穩住身子,如我所願将她摔在墊子上,終于是結束了。
「謝謝指教。」我們再一次互相鞠躬。
直起身時我看到她的眼眶泛紅,眼淚正在打轉,不過我估計她是不喜歡在别人面前流淚的人,便禮貌地移開了視線,轉身走向場邊。我伸手拿過提前準備好的毛巾與水,隔壁場地也決出了勝者,我下一場比賽的對手确定了。我擦了擦額頭的汗水,朝那邊看過去,勝者是個生面孔,連學校的名字都沒聽說過。
場館裡的冷氣根本無法抵消這個時節的熱浪,在等待下一輪開始前,我與同樣晉級的前輩在休息室裡挨着冷氣機坐下。盡管柔道服是吸汗的材質,但還是有些厚,汗珠從脖頸滑下來,我身後濕了一片。
「我真不知道那些人是在挑好苗子,還是在挑豬肉。」前輩平時話不多,但冷不丁總會說出一些類似的奇怪發言。
她的長發綁成麻花辮盤在腦後,有兩绺貼着臉側,眼神裡有一部分是我很熟悉的勝負欲,還有一部分是我可能這輩子都無法體會的東西。
我知道高三的前輩還有我第一輪的對手,都不僅僅把柔道這項運動看作是學生時代的社團活動而已。前輩口中那些在挑豬肉的人,或許是日體大的老師,或許是其他大學柔道隊的負責人,他們很有可能給她們提供最重要的升學機會。
而我也在同一時間想起手冢第一次提出要打職業賽的那天,這家夥自然是什麼事情都有自己的主意,而手冢國一可不是一個慈祥的古稀之年老爺爺。哪怕手冢已經特意選了我來他家吃飯,而且師父的心情很不錯的晚餐時分,他還是被老爺子一個摔杯的動作驚得在桌下攥緊了拳頭。
我立馬扶着急火攻心的師父回了房間,實際上我不知道自己究竟能為他們兩個人做些什麼,但就是這樣不巧,我被夾在了中間。
安撫完師父之後我又回到餐廳,拉開手冢旁邊的椅子坐下,什麼話也沒說,隻是慢慢地掰開他的手指,按摩他的掌心和指關節。
「早苗,」手冢低下頭,「我在拿起球拍的第一天就知道這将是我一生都要堅持的事情。」
那時我擡頭看到的那個眼神,現在想想,也就是我在前輩這裡看到的,手冢國光選好了一個未來,不是在十八歲,而是在十五歲的那個夏天。
不過手冢最幸運的地方在于,他想要什麼隻要伸手去抓住就可以。
然而對于大多數人來說,是包括我在内的這個大多數,我們擁有的那點主動權通常無法指向一條順暢的道路。這意思是說,我們唯一能夠做出的選擇隻有「我究竟是想要還是不想要」,可真正要得到什麼則需要一份不知何時會降臨的運氣,它會消除由于出身和資質而導緻的那些差距。
不過高一的我還沒有想明白這個道理,我依舊相信着,隻要我永不停歇地奔跑,我就可以觸碰到我想要擁有的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