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小我就有一個看似尋常的奇怪習慣，那就是無論去誰家，我一進門都會先去廚房看看冰箱。為什麼說「尋常」，因為後來我發現其實很多人也會這樣，所以稱不上真正的奇怪。不管我是回自家拉面店，還是去師父家裡，甚至少有幾次我去柳生家，我也很自然地站在客廳裡環顧了一圈想知道他家廚房在哪兒，但這就不提了。

怎麼說呢，人很難不仇富。

公寓裡的暖氣開得很足，熱氣烘着我的臉，把外套放在沙發上，我轉身走向冰箱，看着那幹淨得一塵不染幾乎能反光的大理石台面，不用細想都知道手冢平日裡下廚的次數一隻手也數得過來，所以我的腦子已經提前接受了冰箱空空如也的事實。然而打開冰箱門，我卻停住了動作，這倒是有點出乎意料了，裡面整整齊齊碼着食材，塞得滿滿當當，看了一下價簽上的時間，都是今天剛買的。

「難得呀，」我回頭問他，「你準備聖誕節要做大餐嗎？」

手冢看着我眨了兩下眼睛，又移開目光，接着搖了搖頭，就像在假期最後一天惡補作業的小孩一樣。

「好的，我明白了，」我歎了一口氣，「晚上想吃什麼？」

「聽你的，」他回道，「我幫你把箱子拿進去。」

「那差不多一個小時，」我擡頭瞥了一眼烤箱上的時間，「或者四十五分鐘，我們就可以吃飯了。」

旁的人看到我們的相處模式，大概都會覺得像手冢國光這樣的人，斷然不會讓一個坐了長途飛機的友人一落地就着手忙活晚餐，可惜他們顯然沒考慮到我跟這家夥是認識了十年的關系。就像剛剛在機場，他之所以會主動把圍巾給我，隻因為我對他來說不是外人，而不是因為我是他的什麼人。

大多數時候我會用「家人」來定義我們的關系，畢竟我的師父與其說是師父，不如說是沒有在我記憶裡留下深刻印象的外公的一種替代。

因此，手冢信任我甚至偶爾會依賴我，就變成了一件再自然不過的事情，不過很難有人相信他會這麼做而已。

他三月份一畢業就急着來慕尼黑的主要原因是要做手術，手冢的手肘上一年就該動刀了，可他為了全國大賽勉強撐了下來，從九州回來複診時我實在不放心，又陪他去見了原澤醫生，那之後便定下了手術的安排。

「國光，」那天走出醫院大門我問道，「其實你也可以不告訴我的，為什麼不選擇和瞞着其他人一樣也瞞着我呢？」

「總會被你看出來的，」手冢猶豫了一下，「何況你不會阻止我做任何事。」

「但我也給不了你任何助力。」我笑了笑。

「你在就行了。」他說。

簡單做了兩三個菜，電飯煲蒸的米飯也剛好，我不知道他是不是需要控制碳水的攝入量，但我想休假期間小小放縱一次也是可以的，網球比賽又不用在賽前稱重。

他換了件舒适的家居服在餐桌邊坐下，藍灰色的高領線衫是毛絨絨的質地，看起來很暖和，我們認識了很久，可單獨兩個人吃飯的機會并不多，總是一大家子坐在一起，所以我極少能這麼理所當然地從正對面觀察他，而不是看着他的側臉與背影。

直接說吧，我很喜歡他的眼睛。

把放在米飯上的鹽漬梅幹夾起來，他擡眼看到我正目不轉睛地盯着他，先是放下了筷子，然後開口問道：「我臉上有什麼東西？」

「沒有，」我托腮微微搖頭，「就是覺得你的眼睛長得挺好看的。」

他把目光收回，沉默着把剛剛夾起的梅幹就着米飯塞進嘴裡，但我聽見他歎氣了，他絕對是歎氣了。

「外婆身體還好嗎？」安靜了一會兒他突然問道。

隻有兩個人吃飯要是一直沒人說話确實有一點尴尬，我往杯子裡添了半杯氣泡水喝了一口，然後指着身後那罐梅子回說：「她還惦記着自己最愛的小光喜歡吃梅幹呢，就是經常忘記我的名字，不過稍微提醒一下也能想起來。」

對「小光」這個稱呼始終不太習慣的手冢大概開始後悔自己為什麼要挑起這個話題了，我見他低頭幹吃了兩口白飯又學着外婆那口軟糯的京都腔說：「那咱們小光在這裡有沒有交到什麼新朋友呀？」

作為土生土長的神奈川縣人士，我自然是說得不倫不類的，而手冢的眼裡倒是露出了一點想笑又沒笑出來的神情，他這人笑點其實沒那麼高，隻是不愛擺出笑臉罷了。

「明天帶你去見她。」他點了點頭。

「她？」我放下筷子，伸長胳膊摸摸他的頭，「我們小光這是長大了啊，姐姐心裡很安慰。」

整理了一下被我揉亂的頭發，他微微皺眉，扶了一下眼鏡強調道：「我比你大。」

「幾個月而已。」我笑着往嘴裡塞了一塊西蘭花。

因為在飛機上沒有休息好，我吃完飯在沙發上坐了一會兒就暈暈乎乎躺倒了。等到手冢把廚房收拾幹淨，我已經陷入了熟睡狀态。他有些無奈地擦掉手上的水，走過來拍了拍我的肩膀，叫了我兩聲。結果我隻是翻了個身，完全不省人事，他便彎下腰把我抱進了房間。

「你才是沒長大的人。」手冢這會兒才回複了我吃飯時說的那句話，也很幼稚地揉了揉我的頭作為反擊，最後替我蓋好被子又帶上了房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