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子裡忽然響起清脆的腳步,來者不疾不徐地踏過青石闆,發出有節奏的“啪哒”聲。
這突如其來的變故讓周伯雙目一震,幾乎瞬間便從腰間抽出飛刀,想也不想就要從半掩的窗縫往出扔。
“别急”,旁邊的蓮心反應更快,一把按住了他幾欲投擲的右手,自己則小心翼翼地貼在窗縫往外看,眼中的淩厲也慢慢散去,“隻是府上的一個丫鬟。”
聽出她語氣中的松緩,周伯也暗暗舒了口氣,但還是不太放心,也湊到窗棂縫隙去瞧,待看清臨風而來的嬌俏少女後,撫着下巴“啧”了一聲。
又換上身桃粉色繡金海棠襦裙的桃華,提着一個竹籃,就那麼挺秀的站在院門口,如同初春含苞欲放的桃樹,清冷卻又格外動人。
見無人循聲來迎,她也并無絲毫進院之意,就那麼俏生生的立在原地,不高不低的喚了一聲。
“老夫人差奴婢過來送些新供的鮮果,不知少夫人可方便到門口來取一下?”
“哎,好像是在招呼你呢?”周伯頓時來了精神,連腰傷都抛之腦後,呲牙咧嘴地就要往出迎,“哪有讓客人等的理由,你歇着,我去接待也是一樣。”
客人?
别忘了人家可是陸夫人身旁的丫鬟,要這麼論,你這東躲西藏的老頭才是客人呢。
看他這副模樣,蓮心就知道,肯定是好色的老毛病又犯了,一擡腿就橫空攔住了他的去路,挑着眉搖了搖頭。
“您老可省省吧,人家怕是都沒你小女兒年歲大”,蓮心又起身将他扶好靠在床頭,這才拍了拍手,“您先歇着,我去去就回。”
直到她潇灑的身影遠去,周伯扔戀戀不舍地透過縫隙,看着院門口那抹嬌俏的粉,半晌才深深歎了口氣,語氣中有三分驚豔七分怅惘。
“我家那丫頭要生成這樣還說啥了,哎,咱是沒有養個漂亮女兒的命喽……”
沒有直接從正門出去,蓮心從側後方的小窗輕巧翻過,又将手放在屋後的銅盆裡浸了浸,這才提着半桶衣簍,笑盈盈地迎了上去。
“方才在院後洗衣服,嘩啦啦的沒有注意,讓桃華姑娘久等了吧?”
“少夫人客氣了,奴婢也是剛來。”
話雖然這麼說,但蓮心注意到,桃華那雙清泠泠的眸子刻意在她手上頓了一瞬。
待看清那半濕的袖口,以及順着指尖往下滴落的水珠時,才又不動聲色地收回了目光。
方才她便想到,側廂房久不住人,若從正門出去太過惹眼,難免會引來懷疑,雖然感覺桃華是友非敵,但出于謹慎,她還是多了個心眼。
此刻見桃華這一連串小舉動,蓮心才暗暗松了下心,幸好靈機一動想到屋後的浣衣房,編了這個還算得上天衣無縫的說辭,給避了過去。
松了口氣的同時,淡淡的失望在心間細細密密地蔓延開來,她看着眼前少女清清冷冷的神情,無聲地低歎了一聲。
“來都來來,要不進去喝杯茶?”蓮心小心地斂好那點惆怅,重新換上和煦親近的笑,“嘉文昨日帶來的雨前龍井,我聞着很是甘香。”
和她料想的一樣,對面的桃華雖然生的嬌俏動人,但卻像一潭溪水,無色無波,既接納一切又排斥萬物,柔弱中有着難以揣度的神秘。
“奴婢還忙着交差,就不勞少夫人麻煩了”,将皓腕上懸着的籃子遞了過去,桃華抿着唇行了一禮,“您接着忙,奴婢就先告退了。”
敞開的籃中滿滿當當塞了一下子蜜桔,個頭也都不小,黃澄澄的分外誘人。
蓮心隻看了一眼,便覺香氣撲鼻,忙忍住不去在看,也朝桃華點了點頭,“姑娘路上小心,下次有空再來喝上杯茶,正好咱倆也坐下說說話。”
“是”,桃華又作了個揖,神情間仍看不出半點情緒,說罷也不逗留,又如同一陣清風般,飄飄然隐沒在了長長的青石闆路上。
待到腳步聲越來越輕,最後完全聽不到時,蓮心才微微閉了閉眼,提着那籃蜜桔,慢悠悠地又轉頭回了側廂房。
周伯正叼着根草,翹起二郎腿哼着小曲兒,見推門而入的隻有蓮心一人,眼神中的失望幾乎不加掩飾。
“哎,就這麼不待見自己的救命恩人啊”,蓮心長歎一聲,撫着胸口裝作悲痛的樣子,“原本還想請你常常新上的蜜桔,既然如此那還是算了吧。”
聽到“蜜桔”二字,剛才還滿眼生無可戀的周伯頓時來了精神,“撲棱”一下直起身子,見蓮心已經到了門邊,趕忙出言讨好。
“這說得是哪裡話!怎麼着你也是我從小看到大的,莫說你冒死救我一命,就是沒有,你周伯這心裡也早就把你當成自家閨女了。再說這紮心窩子的話,就是要我以死來自證真心了!”
若說前半句還有點可信度,那最後一句她可是半點不信。
抛開真假不提,這話聽着倒讓人心生親近,蓮心揚眉一笑,從籃子裡挑出兩個又圓又亮的蜜桔,不輕不重地扔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