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伯離開後,本就空曠的南院便顯得更加安靜。
除了每周學堂放的一天假,會将小蓮生接來吃上頓飯以外,其餘時間這偌大的院子裡,便隻有蓮心和陸時禮兩人。
準确的說,大多數時候陸時禮也不在這裡,白日裡要在學苑讀書,而下學回來基本已是傍晚。
所以從外面暗中探查回來後,蓮心便會悠閑地坐在梨樹下的藤椅上,學着陸時禮閑暇時的樣子,一邊小口啜着茶,一邊借着午後的暖陽看看書。
雖然在吃食上處處克扣,約莫因着陸大人的命令,在讀書方面饒是陸夫人心有不忿,但也不敢大張旗鼓為難,畢竟耽誤了陸家子嗣的學業的罪名,可不是陸夫人能擔當得起的。
起初看到書齋時,蓮心着實吃了一驚。
倒不是說屋室有多麼精美,裝潢有多麼講究。
恰相反,整間屋子與卧房及主廳一樣,說好聽點是古樸,往難聽了說那便是簡陋。
柏樹做的架子鋪滿了四面牆,除了兩盆綠藤順着杆子向上爬之外,再沒有别的什麼裝飾。
灰白的牆面與裂縫的青磚,别說是書香世家了,蓮心甚至覺得,自己沒讀過幾本書的爹布置的書房,雖然隻是為了擺設,但也比這要好上太多。
可簡陋的布局之下,也處處暗含着主人星星點點的小巧思。
無論是被碼放整整齊齊的書冊,還是屋内彌漫開來的淡淡樟腦香,抑或夾在書内寫得密密麻麻的注腳,都足矣體現對這些藏書的珍視。
當陸時禮小心地展平書卷,認認真真地凝神閱讀時,蓮心第一次感受到了書籍的神聖,有些理解古今為何那麼多人甘願與書為伴。
陋室不陋,惟吾德馨。
不過欣賞歸欣賞,在知道裡面混雜着不少古籍孤本後,蓮心很少随意翻動,就連輕掃灰塵時都會屏氣凝神,生怕一個不小心就扯下一角。
她雖然算不上有文化,但至少識字明理,也懂得那一本本書中凝結的都是筆者的心血,無論是否名揚天下,都該被後世好好珍藏。
不亂動歸不亂動,但每次陸時禮挑燈夜讀時,練完功的蓮心閑着也是閑着,幹脆也會挑兩本出來看。
許是天性使然,無論從前在家爹娘怎麼耳提面命,蓮心也始終對于詩詞歌賦不太感冒,比起那些極緻的含蓄與深沉,她還是更喜歡志怪奇聞。
随着年歲的增加,這股子愛冒險的精神不但沒有削弱,反而随着眼界的開闊更加突出。
這不,她現在拿在手裡的,便是好不容易才買到的新書,類型也算的上新奇罕見,是一本山水遊記,叫《徐霞客遊記》。
其實陸時禮也給她列過一張書單,上面都是他覺得比較可讀的人物小傳,從一代女皇到布衣天子,有底層英雄也有豪傑列女,内容可謂是包羅萬象。
比起那些晦澀難懂的古籍,這些幾乎算得上是白話,讀起來不費腦也傷身。
有的作者不僅筆力一絕,語言也十分诙諧幽默,在讓人會心一笑的小故事中,就埋藏了富含深意的道理。
蓮心覺着,倒有幾分像上層階級喜歡的畫本子。
可這樣的書讀一兩本還好,讀得多了,蓮心便覺着有些乏味起來,那些初覺生動的情節也多有雷同之處,越來越提不起往下深究的興緻。
傳記所記錄的多為英雄人物,可很多事情隻有當事人才清楚,筆者很多又都是後人,隻能從史官加以潤色的文字中窺見一二。
更何況為了情節的跌宕完整,筆者大多還會進行一些想象虛構,久而久之,行文框架多是小人物锲而不舍最終成才的套路,很難讓讀者共情。
讀着讀着,蓮心也終于明白這些傳記之所以被尋常人家束之高閣的原因。
普通出身想要往上爬,也就隻有科舉和從軍這兩條路,而人海泛泛,每年能脫穎而出的不過鳳毛麟角,其中還有不少是世家子弟。
眼界能力是一方面,人脈渠道也同樣不容小觑,每年寒窗苦讀和在軍中摸爬滾打的那麼多,真正出自寒門的卻也隻占一小部分。
階層難改,一官難求,傳世人物的生平聽聽也就算了,老百姓們更多的是想怎麼盡量過好自己的小日子,所求不過吹飽穿暖,家人平安團聚而已。
有些時候,蓮心覺着自己還是有幾分聰穎在的,這不,待她現下說完這番見解,果然看到陸時禮難掩欣賞的神情。
隻見暖黃的燭火投在他白皙的面頰上,讓他整個人少了點清雅俊秀的疏離之感,披着外衫的一手執着筆,寵溺地笑望着她,語中含着淡淡的嗔怪。
“你自己貪玩就算了,還扯出這些個道理來。若全像你這麼說,那全天下豈不是要有一大半目不識丁之人了?”
“我貪玩是貪玩,但道理就是這個道理”,蓮心調皮地眨了眨眼。
“整日裡自己的事都忙不過來,好不容易閑了點,誰還願意讀那些自找苦吃?有那功夫還不如讀讀話本,最起碼有樂子,自己也能高興高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