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百裡之外,京都。
由青磚層層壘起的清心殿内青煙袅袅,連檐上那兩隻飛龍的周身都被煙霧包裹,乍一看倒真不似人間之所,而有了幾分天界仙宮的味道。
霧霭沉沉,難怪能讓當朝天子流連忘返,不僅直接将這裡當作了寝宮,還能在内憂外患之際潛心修道,将國政要事一股腦兒全都交給親信重臣,心安理得地做個甩手掌櫃。
但細細看來,人間就是人間,哪怕以青磚作壁,以松柏為頂,終究還是免不了要沾染凡塵俗事,怎麼也成不了那人間仙境。
雲錦制成的祥雲靴踏過薄薄的一層白雪,發出“咯吱”的幾聲清響,身着道袍手握浮塵的清瘦道童循聲而望,随即恭恭敬敬地俯身行禮。
“見過馬千歲。”
所以你瞧,雖說人人都想得道成仙摒棄凡塵俗事,可身在凡塵之中,想要摒棄又談何容易呢?
迎面而來的是現任内務府總領的馬富,身後跟着的是一衆親信内宦,對着小道童的行禮也未掃一眼,隻是徑直朝向身後緊閉的大門走去。
眼見着用水墨畫滿山水名勝的梧桐木門将被推開,小道童心一橫,趕忙小跑着擋在門前,清瘦稚嫩的小身闆兒因恐懼還微微打着顫。
“陛下尚在練功閉氣,師傅有令,留我在此看守,未時之前不得打擾,還請馬千歲見諒!”
按理說這位馬千歲作為一介内宦,既不博學又不善武,别說在成為一代權臣,哪怕想要站穩腳跟都是相當困難的。
而他剛年過三旬便能走到這一步,其中很大程度都是因為在修習長生之法上頗有心得。
特别是近兩年陛下身子愈發不爽,對于死亡的恐懼與對于凡塵的留戀,都成為了天子崇尚丹藥的誘因,而馬富也就在這時順勢而起。
東倭的蓬萊島雖然沒有去上,但他又不知從何處請到了這位博岸法師,幾服丹藥下來,陛下雖說沒有身輕如燕,可這精神卻果真肉眼地好了不少。
于是乎,博岸法師自然成了天子親封的一國天師,而作為引薦人的馬富也立下大功,理所當然地成為了權力僅在一人之下的内務府統領,掌管着包括羽林衛在内的京軍精銳。
生殺予奪,一念之間,當如是也……
這不,饒是他并未開口,隻是面無表情地投來目光,便足矣令小道童渾身打顫。
尋常修仙之人最先要摒棄的就是凡塵雜念,因此無論道行如何,身上的戾氣都是極淡極淡的。
可這位馬千歲卻全然不同,哪怕當下一襲素灰道袍,也無法掩蓋住周身濃厚的肅殺之氣,特别是他的一雙虎目,總是居高臨下的俯視,帶着讓人膽寒的壓迫之感。
隻消一瞬,小道童覺着後背一陣寒涼,不用想,定是冷汗将棉道袍完全打濕。
“如此啊,那雜家就在此等……”
“信王殿下到——”
話未說完,院門處就傳來内宦高昂的嗓音,馬富随即轉身行禮,其後一衆内宦也跟着叩首問安。
“免禮。”
小道童也趁機偷偷擡起頭,隻露出縮在道袍外的一雙大眼睛咕噜噜轉着,不知為何,隻要有信王殿下在,他們這些無名小卒總是能夠放下心來。
有些時候,他覺着那些平日裡燃香煉丹的虔誠信徒,反而都不如一向置身其外的信王領悟得通透。
而且,就像宮人所說,素衫勝雪,螓首蛾眉,今年剛及弱冠的信王殿下僅僅是臨風而站,就生來有着超脫之姿。
“眼下赈災之事正在關鍵,不知信王殿下撥冗前來可是有要事?”
果然,方才還半分不動、咄咄逼人的馬千歲,在看見這位陛下一母同胞的信王殿下時,也收斂了周身的煞氣,言辭也頗為小心謹慎。
但信王殿下之所以在朝中備受尊敬,除了他獨到的眼界外,更重要的,是他為人處事的心性。
公正不阿,剛正果斷,當然朝中秉持這般準則的官員不少,可真正能一以貫之的,隻有包括他在内的少數。
作為帝王倍加信任的手足,能夠始終心系蒼生,在這時親自主持最為困難的赈災事宜,并能在短短兩個月的時間救濟盡一大半災民,穩定朝野上下的動蕩局勢,屬實極為難得。
正所謂“人無完人”,自古少年英豪多自傲,而這位信王殿下也未能免俗,不過也正因為這一腔傲氣,更使得朝中諸多大臣倍加欣賞。
“怎麼,莫非連本王與皇兄的閑談私事,都要詳細地說與馬統領聽?”
此言一出,兩邊侯在其後的内宦侍從們都屏住了呼吸,雖說信王殿下向來剛直慣了,但對面畢竟是聖寵在眷的馬千歲啊。
神仙打架,凡人遭殃,位高權重的大人物間置了氣,很難說不拿他們這些小蝦米開刀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