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王殿下性情仁義還好說,可那位一路腥風血雨上來的馬千歲就不好說了,于是,其中一位資曆較老的内宦思慮再三,準備上前打個圓場。
就在這時,沒想到馬富竟仰頭笑出聲來,那笑聲如架在火爐加熱的水聲,先是低沉暗啞,慢慢越來越響的同時也更加尖銳,透着随時會灼傷旁人的危險。
“哈哈哈……,信王殿下說笑了,老奴不過是随意問候一句,并無其他意思。反正這邊也是些無關痛癢的小事,不打擾您與陛下談事,老奴就先告退了。”
說罷他帶頭對信王行了一禮,而信王也沒有多加表示,隻是輕輕點了下頭,随後就收回了視線,眼看着未時已到,便在小道童的牽引下進了殿裡。
同一時間,蓮心他們經過一路上的長途跋涉,也終于是踏進了京城的城門。
陸時安剛來過不久,見街頭巷尾人來人往,與上次迥然不同,不禁連聲啧啧稱奇。
“哎呦呵,這才短短兩個來月的時間簡直變了個大樣兒!你們是不知道,上次我和爹來的時候這街邊都是要飯的乞丐,現在想要找都找不見幾個了。”
“可不是”,旁邊有個提筐的婦人經過,聲音之中不無喜悅,“多虧了信王殿下心慈仁厚,每三日開倉赈濟災民,要不然别說要飯了,連活過這個冬天都是問題!”
“開倉濟糧确能解一時之急,但長遠來看卻也并非良策啊……”
聽陸時禮低聲感慨,一個挑着扁擔的漢子也止住了腳步,跟着長長擡了口氣,拍着陸時禮的肩膀道。
“要不還得是你們讀書人想得遠呢,不過我們這群人都餓怕了,有一口糧食撐着就知足。都是過了今天沒明天,想不了那麼多了啊……”
饑荒,瘟疫,單拎一個出來都是讓百姓聞風喪膽的,更何況疊在一起持續了長達三年呢?
再加上匪徒與民團的動亂,起初還有為了将來奮力一搏的念頭,可現在有上頓沒下頓,已經沒有再為之掙紮的力氣和心勁了。
原本以為福州一帶因倭寇入侵已成人間煉獄,沒成想到了京城,蓮心才陡然發覺,底層的百姓無不都處在水深火熱的境地之中。
比起死亡,還有夜以繼日的擔驚受怕,正如常言所說,“興,百姓苦;亡,百姓苦”。
亂世之下,最直接影響到的,永遠是為數最多的百姓。
右袖被輕輕拉住,耳畔傳來陸時禮柔和的聲音,“會好的,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呦呵,這還沒考上個一官半職呢,就都這麼心系蒼生,真是令小弟佩服啊,佩服!”
聽陸時安這樣玩世不恭的話,作為兄長的陸時禮自然豪不客氣地踹上一記,而陸時安躲過後仍咂巴着嘴,低聲感慨。
“看現在這架勢,入朝為官可不是什麼好差事啊,這堆爛攤子處理得好還算罷了,但若處理不好,隻怕……”
後面的話沒有再說,但三人心裡都明白,大曜的這場風浪正潛伏盤旋,遠遠沒有平靜。
清心殿内,一朝天子并未凝神聆聽國事,反而仍舊虔誠地跪在蒲團之上,順着道童遞來的清晨甘露又服下一顆遍體通紅的丹丸。
“皇兄,修仙長生并非數日之功,如此頻繁服食丹藥,恐會傷身啊……”
然而,面容蒼白消瘦的天子隻含笑搖了搖頭,蘇錦制成的道袍套在瘦可見骨的身上顯得格外寬大空蕩。
此刻他輕飄飄的聲音響起,圍蕩在空曠的屋室之内,更顯得格外含混,越發聽不真切。
“阿钰,有些事情未到這一地步想來你也不會懂。若你像為兄這樣病怏怏地活過一月,想來也會理解我如此渴望長生之道的心境啊!”
他的一番話說得凄切哀傷,一旁的信王面露不忍,但也沒有表達肯定,隻是握緊兄長那雙瘦骨嶙峋的手,不輕不重地長歎了一口氣。
“對了,再有半個來月便是春闱,又能給死氣沉沉的朝中注入點鮮活氣了!”
雖貴為一朝天子,但面對自己這個唯一的弟弟,終還是保留了尋常人家兄弟間的那種親昵。
聽兄長這樣說,信王也斂去了幾分愁色,開口道。
“是啊,現下正值用人之際,若能覓獲幾名治國良将,也可助我大曜早日度過難關。”
于是,強自麻痹自己沉浸在虛幻平靜中的帝王,被弟弟這一句話給點醒,是啊,雖然開倉赈災暫時穩定了局勢,可屬于大曜的威脅始終都在那裡。
也就這樣,他又緩緩阖上了眼。
便也沒有再提及馬富未能來報的,準備南下征讨東倭以前去蓬萊仙島之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