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言道,敵人的敵人就是朋友。
半真半假的話,配上他半真半假的笑,蓮心很難說得上有幾分相信,但當前的處境也不由得她不信。
看着越來越近的陰影,蓮心深吸一口氣,擡起頭對上那雙似笑非笑的眼眸,聲音中帶着方才在泥土中瀕臨窒息的嘶啞。
“你究竟是什麼人,還有,是怎麼對我如此了解的?”
與她不動聲色對峙的不是别人,正是不久前剛在客棧碰面的齊紹甯,上次陰差陽錯擦肩而過,這一次雖然終于能正面相逢,可場景仍算不得好。
而且,眼前的少女一張素白面容上遍布泥灰,唯有盈盈目光如曜石般明亮,比起記憶深處那隻要想起就讓他胸口發疼的臉孔,相似卻又有着明顯的不同。
就比如,那人的眼中總是帶着料峭的涼意,宛若不可預測的深潭,而眼前少女的眼神如同初生牛犢,充滿着熾熱的烈度。
沒來由的,他忽然覺得自己這次冒險救人,有些值得起來。
“倘若我說我曾經接觸過其中的間諜,你會相信嗎?”
雖然全然不知他的身份底細,但能夠在遁地之法中始終保持清醒,并且在對方手中把她帶走,顯然不會與那邊毫無關系。
比起是其中一員而言,接觸過卧底的這個經曆,變得更複雜了幾分。
“現在這種情況,我還是相信會好一點吧。”誠然,蓮心不得不承認,既然對方始終不表露目的,自己也跟着裝糊塗來拖延時間比較好。
見她突然如此識時務,齊紹甯微不可察地挑了挑眉,瞥了她紅腫的手腕一眼,随後步子一轉,往馬廄深處走去。
越往裡光線越差,蓮心隻能依稀看見他弓着身子在翻找些什麼,由于大半視線都被他的後背遮蓋,索性也不再看,而是專心活動筋骨,想要盡快恢複力氣。
可奇怪的是,這幾日蓮心總覺得身上有些軟綿綿的,平時還不打緊,這一到關鍵時候,就更難提起全部氣力。
不僅手上飛镖失了準頭,連現在休息一會兒想要站起身子,都變得無比費勁。
“哎——行了,我明白告訴你,我可不是什麼壞人,你現在可别折騰了!”
察覺到她這邊的動靜,齊紹甯捧着用草席卷着的一灘黑乎乎的東西走了過來,饒是還有一段距離,蓮心都被熏得夠嗆。
“咳咳……”,蓮心一邊側過頭去咳嗽,一邊用還算完好的左手掩住口鼻,盯着那團黑乎乎的東西問,“本來就夠臭了,你還弄這些馬糞做什麼?”
齊紹甯娴熟地用草葉卷起一坨馬糞,擡頭便見蓮心涕泗橫流的模樣,不禁啞然失笑。
“你手腕的骨頭都快裂出來了,不包上點隻怕想要接上都難了。”
說罷也沒等蓮心同意,一把就握住了她的右臂,将那團草葉覆蓋在了腫起老高的手腕之上,修長的手指宛若翻飛的蝴蝶,很快将其包裹妥當,最後還不忘打上個利落的死結。
與冰涼的感覺一同襲來的,還有馬糞那獨特的臭味,蓮心有些嫌棄地看了看被包成粽子的右手腕,無奈地撇了撇嘴。
雖然她也很想保住自己的右手,但是……現在這樣也不知道得用多少皂莢才能去掉這股馬臭味了!
可眼下實在不是考慮這些的好時機,因為她很快又發現了個重要的問題,這個人很顯然沒有離開的意思,看架勢興許也不會輕易放她走。
蓮心抿了抿嘴,還是問了出來,“那個……從這裡回到朱雀街,大概有多少裡呢?”
她問這話時,齊紹甯正尋了塊還算幹淨的草堆坐下,随即擡頭看了眼滿天繁星,“也沒多遠,大概就是出了這裡一直往南走十裡吧。”
十裡,那還好。
蓮心剛要松一口氣,就聽見對面傳來輕飄飄的一句。
“哦對了,看你如今中了軟骨散,想必走出十公裡是很難的了。”
我知道是實話,但能不能不要一直說大實話啊,知不知道這是很紮心的啊……
對了,蓮心很快捕捉到一個關鍵信息點,她中了軟骨散,這是什麼時候的事?
“呃……我确實這幾日精神不濟,不過你怎麼那麼肯定我中的是軟骨散呢?”
齊紹甯上上下下打量了她一眼,見她滿臉認真不似在開玩笑,便擡起手指了指她的腰間,輕笑道。
“喏,不就是那個香囊嘛,行走江湖怎麼能不對這些常見香料熟悉呢?”
香囊?
循着他的視線,蓮心借着月光看向挂在腰間的香囊,而上面繡着的早已不是她娘親手縫制的“雙蝶納喜”,取而代之的是兩朵并蒂綻放的芙蕖。
将香囊打開放在鼻尖,裡面隻有些蓬松的乳白色香粉,初時隻覺清淡無味,但細細嗅來才能聞到其中的淡淡苦香。
“你知道就行,吸入太多就越難恢複”,齊紹甯在旁邊輕聲提醒,“反正今夜他們肯定會到處追蹤你的行迹,就現在這歇息一晚,等明日一早力氣恢複了再走也不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