婦人們的歡聲笑語,就如同這粗糧包子上的熱氣,互相簇擁着翩翩而去。
黑白的面皮逐漸幹硬,咬了一口在嘴裡,美食也談不上,也就是為了果腹而已。
蓮心掂了掂懷裡的銀錢,因着包子稍微恢複了點體力,在街上來回轉了一圈後,還是最終立在了一戶陳舊的木門前。
岷州客棧不少,之所以選擇這家,一是因其魚龍混雜方便掩人耳目,這第二嘛,當然還是因為這裡便宜。
身上揣着重要信物,饒是老孫沒有明說,蓮心也知道人家将軍不是誰想見就能見的,更何況,還要尋找個恰當的時機。
這家店說是客棧,但其實一樓還做着磨刀的生意,老闆娘的聲音從二樓木窗飄出,清亮亮的,與門口不時響起的磨刀聲交相輝映,有這種别樣的煙火氣。
“新來的外鄉人?”
過了一會兒,赤着上身的漢子将手中的菜刀翻了個面兒,舀了半勺水潑在磨刀石上,許是察覺到了身後的視線,遒勁如小山般的背脊斜了一斜,微微擡了擡眼皮熟練地問。
分明隔着一個開外的距離,可蓮心還是不自覺又退了一大步,怔了一瞬,才答道,“哦……是”。
倒不是别的,隻是這漢子自右眼尾部開始延伸出小指粗細的刀疤,一直連到左側嘴角,乍一看就像是臉上爬了一條肉色的長蟲,倒有了幾分猙獰。
但好在,那人隻盯着她看了一眼,随即就又轉過了身,繼續輕車熟路地磨起刀來,例行公事地開口,“住店去二樓,三十文一間,還有空房。”
蓮心點了點頭,道過謝後就小心地避過他的磨刀攤,慢慢踏上了狹小的樓梯,還沒走出幾步,就看到高處的轉角旁閃過了一道紅綠交叉的身影,難免吃驚地輕呼一聲。
樓道昏昏暗暗,還被堆疊了高高低低的雜物,讓本就稀薄的日光更加急缺,借着一縷好不容易投來的光線,蓮心才勉強看清那人的模樣,是一個年過三旬的豐腴女人。
“住店?”對于她的驚訝,女人顯然習以為常,隻是袅娜地扶着扶手慢慢向下,輕飄飄地問。
奔走間見過那麼多人,蓮心還是第一次見有人能把紅綠碎花穿得這麼優雅的,從懷中取出九十文遞了過去,點了點頭道,“是,先定三日再說。”
老闆娘笑着看了看她,随即從腰間解下一串銅鑰匙,翻了兩下後,挑了一個出來,一面取過銅錢,一面将生了鏽的鑰匙遞了過去。
“小店客人多,晚間務必關好門窗,若有什麼需要,我就在你房間對面,随時可以找我。”
直到那縷幽香越來越淡,蓮心才慢慢握緊了那枚鑰匙,老闆娘臨走的話猶在耳畔,但她無暇顧及對方一眼看出她女兒身,心思都放在了另一個發現之上。
方才在取銅錢的時候,對方不經意地用指尖觸碰到了她的掌心,不同于她養尊處優的面容,掌心傳來的是極為粗粝的觸感,而那幾個位置能形成那般的老繭,隻可能是時常彎弓射箭所緻。
而這樣的發現并不隻這一處,那女子的虎口也有着年歲久遠的老繭,很顯然除了弓箭,于刀劍方面也有涉獵,而她在樓下磨刀的丈夫,看持刀的手勢也絕非等閑之輩。
處于邊塞之地,民風剽悍不是新鮮事,尤其是開店做生意的,基本都會上幾手功夫。
但,這兩位顯然不是幾手功夫的問題了,看着樓梯旁堆放的雜物,蓮心注意到在布袋中探出了一角,那很可能是被拆解好的長弓。
這時候,老闆娘臨别之際的話再度回響在耳畔,蓮心隐隐察覺出,對方深藏在其中的深意。
待走到房間前時,看着對面那扇镂空漆紅的木門,蓮心微微一笑。
或許,這對隐藏在市井人家的夫妻,是友而非敵呢?
也不知是一路上風餐露宿過于勞累,還是身下這張木床散發的淡淡木香讓她感受到幾分從前在家的回憶。
反正躺在床上沒多久,蓮心就陷入了沉沉的夢鄉,一夜無夢,睡得香甜。
接下來的兩日,預想中的各種危險都沒有發生,隻是無論怎樣多方打聽,蓮心始終都沒有得到半點老孫他們那邊的消息。
但很多情況下,沒有消息也算得上是好消息,而且支援軍中也不是小事,一定程度上的保密也是正常的。
就這樣又等了兩日,終于等來了一個算得上好的消息。
這消息還是從老闆娘口中聽到的,晌午用過了飯後,她半靠在門邊的藤椅上,有一搭沒一搭和蓮心說話,在提到這幾日城中戒嚴的時候,有意無意地提了一句。
“聽說上面終于是下定了決心,這不,看這架勢開戰就是這兩天的事了。昨兒個聽巡街的胡捕快說,明天晌午那兩位将軍還要經過咱們這裡作戰前動員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