堅船利炮整整齊齊地停靠在碼頭,不遠處的平灘上一群赤膊青年正熱火朝天地進行演習,從殺聲震天的呐喊中,可以感受到那誓死不降的剛毅。
“将軍,蘇姑娘過來了。”
作為主心骨的陸将軍一襲玄鐵黑甲,負手在外圍時不時進行指導,聽見身側副官的話回過身去,果然見到一抹素白的纖細身影正遠遠走來。
“好,我過去看看,你繼續指導他們演練。”從前她扮男裝時,陸将軍就覺得莫名可靠,後來知曉了她才是真正的蓮心,更由衷欣賞蘇家一脈相傳的铮铮鐵骨。
可卻又遇到了那樣的事,接連失去珍視之人的痛苦,征戰數十年的他最是清楚不過,惋惜的同時,也更加覺得這姑娘不僅心有大義,性子也是極為堅韌,這段時間不但一手操辦了喪事,還重新振興了蘇家镖局,不到一個月的功夫,竟也是有聲有色。
可心裡的苦,即使不說也是在那裡的,看着那明顯又寬大了兩圈的素衣,陸将軍想起上次見時還是合身的。
這不過是小半個月的功夫,整個人就又瘦了這麼多,那張初見時秀麗的鵝蛋臉現在已經格外尖銳,炯炯有神的杏眼也黯淡許多,深深凹陷的眼窩可以看出明顯的青色,絲毫不見當初虎虎生風的神采。
“見過将軍”,如果說一個月前的蓮心如同一杆纖塵不染的銀槍,那現在的她俨然就是一柄鋒芒畢現的利劍,舉手投足幹淨利落,但眼中已經輕易看不出情緒。
并不是說這樣不好,可親眼見證了她從意氣風發到如今沉穩寡言,陸将軍心中還是生出一絲一縷的酸澀,再想到英年早逝的侄子,語氣更是又柔和了幾分。
“雖說無法宣明你的身份,但無論何時都是一家人,往後若不嫌棄就叫我一聲叔父,隻要我在一天,便會像對待嘉文一般對待你們兄妹。”
說不感動那是假的,除了陸時禮,這位三叔父是陸家第二個對蓮心多加照顧的人,按理說名義上的蘇蓮心也在京城遇襲下落不明,陸家完全可以不再承認她的存在,這樣的承諾是情分,撒手不管也是情理之中。
其實她當初拿着信物一路奔波而來,就是為了給弟弟謀一個容身之所,這樣的話放在當初她聽了肯定會十分高興,可現在的她聽了,卻并不感到絲毫寬慰。
“叔父能如此說蓮心很是感激”,她慢慢呼出一口氣,感覺那種憋悶的感覺似乎緩解了一點,才微昂着頭繼續開口。
“家父自小就教導我,有國才有家,幼弟還小,可蓮心已長大成人。如今山河飄搖風波欲來,蓮心自知身無所長,但還算有一身練武筋骨。還請叔父給予這個機會,容許蓮心披甲執刃,為家鄉和逝去的親人獻出一份力!”
海邊清風拂過,卷起少女高高的馬尾,雖然她神色還是難掩憔悴,但眸子已經明亮起來,一時間陸将軍竟有幾分恍惚,那雙熠熠生輝的眸子與自家侄兒如出一轍。
倘若和平年歲定是一對佳偶,隻可惜生逢變局,情深卻難守,終究隻歎是造化弄人。
“你這丫頭,這條路是極為難走的”,憑心而論,他應當遵守和侄子的約定,護送蓮心兄妹到中原的一個村落,無論能否赢得最終勝利,都要保證兩人平安。
可是,或許兩人也都清楚,這樣一個姑娘從不會任憑他人的守護,将命運掌握在自己手上是她最吸引人之處,也是絕無可能改變之處。
陸将軍長歎了一口氣,擡頭看了看晴朗無雲的天際,朝蓮心無奈地笑了笑。
“好……明日我便會讓郭參軍親自指導你,但有一點你要牢牢記住,不到萬不得已絕不要沖到第一線。嘉文的事是我此生的最大遺憾,既然答應他要照顧好你,這一點也是我的底線。”
蓮心的臉色在聽到那個熟悉的名字時更加蒼白,她用力攥緊微微顫抖的雙手,行了一禮,“多謝叔父成全,蓮心定會加倍練習,絕不辜負您的期望!”
這一番話很明顯就是揣着明白裝糊塗,陸将軍又是無奈地擺了擺手讓她自行離開,看着那抹随時可能随風而去的素白身影,心中暗暗想,或許參軍了也不是什麼壞事,總要好過現在心神憔悴。
往演武場走的時候,身側的海浪重重拍擊在沙灘之上,裹挾着一粒一粒的沙土又奔騰入海,陸将軍沉默地看了一會兒,終還是又慢慢踱步到了士氣濃厚的陣營。
大江東去,哪怕明知是逆流而上,可還是要搏上一搏,勝敗倘若不以性命為代價,終究還是無法甘心。
馬革裹屍,凱旋回朝,要麼徹底地毀滅,要麼大獲全勝,既然擔負了百姓的全部希冀,就是鬼門關,他也是得硬着頭皮闖的。
大曜,絕不能任人宰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