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家琪格着車門,明澄澄的陽光打在他臉上,和他的問題一樣直白而熱烈。
陳熹觑着眼前青澀的半大小子,依舊不顯山不露水的心無波瀾狀,更不回答他。
“你,少操心沒用的,心思多花在學習上。我實在不想做個讨人厭的過來人跟你說教,但是洪家琪,我既然插手了你這樁差事,總該要對你負責。也是因為我曾經輔導過你,所以更相信你有能力學好。”
陳熹口吻淡淡的,“其實我們都隻能對自己負責,正如我和你說了這麼多,實質上并不能改變什麼。”
“家琪,學習是對自己負責,我希望你以後回憶起上學的時光,可以有任何感受,唯獨不會為沒有盡力而後悔或遺憾。”
洪家琪看亦師亦友的陳熹,風輕雲淡後面多少語重心長。這一刻,小叔更多是師長的勸與誡,卻也真真觸及他的心裡去。
少年收起郎當反骨,竟恭順地受教,他都懂了,也再次和小叔道别。
外邊日頭晃眼,明明坐在涼爽中的人,為剛才少年方才一知半解兒女情事的一問,心裡好像灼灼的熱浪滾起來。
陳熹給車内空調打底了幾度,撥檔起步。
少年的話也佐證了他的推測,有人單身的推測。
陳熹慣性嚴謹條理的邏輯來審視自己,越是不經意的一念起,越該要鄭重,好感是一瞬的春光乍現,喜歡和愛則是累時的桑蔭不徙。
時間軸裡的人們,依舊該忙碌的忙碌,活着誰人不是在讨生活。現實更是,不同事業軌迹的人們,甚至時間軸上都難有交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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整個月,陳熹請科室和他課題組的茶水不下五回,統一ISFP的咖啡和茶飲。
陳醫生一向不熱衷且視這類糖水飲料為科技混合物的人,這頻率實為反常。幾個組裡低年資醫生甚至調侃,陳老闆莫不是有大招等着他們。
不以為意的陳某人還是那句話,他這裡沒有陰謀論,隻要求你們的敬畏心和敬重心。
治學必嚴謹,醫學尤甚。
此話不假,而其中的“不可告人”,隻有他自己曉得。緣木求魚般的行為,不過為了找一個時間軸上的交集。
縱使牽線一段師生關系,他究竟不是學生正經的監護人,實在難有名正言順的交際機會。
盛夏的周末夜晚,從來熱氣與熱鬧共生。咖啡店内一隅,許嬌娥陪着洪家琪,佩佩和佩佩媽媽等着陳熹。
許嬌娥七點就結束了一天的課程。今天又是她的輕食日,晚餐慣來是省略的。
她之前心血來潮辦了張普拉提教室年卡,今天難得想抻抻筋骨動一動,約了節大器械普拉提私教課。臨出發,接到佩佩媽媽的電話,佩佩手機關機了,聯系不上人,下午四點就結束課程的人,現在都沒回家。
許嬌娥心裡很難不咯噔一下。
她的晚課,通常會知會家長來接人,日間課程的學生,課後則都是自由安排行程和時間的。
雅思私教機構,雖說不同學校那樣嚴肅嚴格的風紀要求,教學責任外的安全責任也是不容忽視的。何況她這裡的學生,大都是富貴窩裡頭寵慣着的小少爺小公主,從她這裡生出點什麼閃失,不論課内課外,又到底哪方的責任歸屬,都難安生難擺平。
許嬌娥先安撫家長兩句,當即去店裡的貯藏間查監控。
下午,洪家琪課後在自習室做閱讀練習,佩佩下課後拉着人家一起,皺皺巴巴同她吐槽上周雅思考試題有多變态,聽力音頻語速快不說,和題幹順序還不一樣,根本跟不到信号詞。許嬌娥銳評,過分依賴技巧。沒一會兒,兩個孩子一道跟她道别出去的,而眼前監控也證實了這一段。
她讓店長櫻木先導出這段監控視頻,一面給洪家琪撥電話。
萬幸,電話那頭充斥着歡快的背景音樂呢。洪家琪确認和佩佩在一塊,就在附近的那家新地标商場。
許嬌娥心中落定,趕忙通知佩佩媽媽。
這會,幾人聚在店裡,佩佩嗲聲嗲氣地回媽媽問話,他們就是逛了逛書店呀,再吃了份冰淇淋,要回頭的路上看到娃娃機,玩起來耽擱了一會兒,她沒發現手機沒電關機了。
佩佩身後的洪家琪撓撓頭,跟阿姨講對不起。
可哪曉得,佩佩媽媽由擔驚受怕轉為氣憤的情緒。再看朝氣蓬勃兩位少年人,先一步進來的少女,臉上一點嬌憨,手裡抱着一大一小兩隻草莓熊玩偶,大概是玩娃娃機的戰果。
陽光俊秀的少年跟在她身邊,雙肩書包單肩挂着,分明美好的畫面,也分明青春期情感萌動的意味。
佩佩媽媽即刻煞不住地低聲發作起來,捉住主犯的架勢,小夥子多大的年紀,讀書不專心,哪裡學的花頭經,帶累壞她家囡囡。
“許老師你管不管的,你約束不住他,你就幫忙喊他家長來好啦,我要問問他家長怎麼講,管不管了。”
許嬌娥即便覺得孩子的一些苗頭需要教育引導,但見風就是雨着實有些過于草木皆兵。她一旁轉圜調停着,奈何佩佩媽媽沒有回寰餘地。
佩佩委屈,面上捱不過地喊姆媽也無濟于事,佩佩媽媽堅持要同對方家長當面講清爽。
乙方到底難為硬剛甲方的上位者姿态,許嬌娥頭痛極了,盡力周旋着,到一旁小聲詢問家琪,是否方便聯系他的家長,父親或者母親,或者他覺得合适的誰。
洪家琪面色微紅,青春期的男孩子,不大高興也不太服氣。他更曉得Joie為難,踟蹰片刻,“可不可以叫我小叔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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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熹接到許嬌娥的電話時,一天的擇期手術結束回家不久,正和姜之論線上溝通一組ICE綜合症(虹膜角膜内皮綜合症)的患者臨床數據問題。
他眉頭舒展到眉毛打結,一天的擇期手術還沒喘口氣,想不到這小子上個語言班也能惹出請家長的事物。
陳熹從自己新城區的住處趕到咖啡店,已經半個多鐘頭之後了。
從院裡回家後,沖洗掉一天忙碌的懊糟,他換了一身老錢風的低調休閑裝束。眼下推門而入的人,臉上的表情卻是冷漠,至少和他進門攜進來的一絲暑熱相比。
許嬌娥望着陳熹微微一愣,繼而颔首起身,給雙方介紹,佩佩媽媽,家琪小叔。
洪家琪郁郁地挪到陳熹身邊。
佩佩面對一位身高氣度皆叫人無法忽視的成年男性,默默好奇,仰頭打量。霎時間,她已經明白過來,洪家琪小叔,就是餐廳相親的媽寶男。
佩佩望望一旁的許嬌娥,嘴唇一翕一合,再觑一觑倔強不語的洪家琪,多少震撼隻能巴巴地息聲。
許嬌娥自然沒功夫理會小女生的眼色,她請幾人去裡廂會議室,一面難言的無奈簡述着事由。
她簡述事件的前因後果,并強調希望雙方家長也不要過分解讀同學間的相處。
其實許嬌娥不認同過于壓抑人性的教育方式,也不喜歡咄咄逼人又獨斷獨行的處事态度。隻不過教培工作室亦是開門做生意,總歸盼望和氣生财,才有了這檔子會面調解。
會議室裡,陳熹站在長桌一角,也不管臭小子是坐是站,他聽完許嬌娥的叙述,輕輕拉了張椅子坐下,目光移到斜對面短發紅唇微微豐腴的女士面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