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方吃蟹本來原來就精緻,他們這一桌全蟹宴更是精細。
許嬌娥嚷着要吃蟹的人,等一小簍蒸蟹上桌,也是最先丢盔棄甲般撒手不幹的人。有一瞬,她後悔自己一時興起的嘗鮮想法。
蟹肉鮮美,世間至味,可兇巴巴的螃蟹總歸是不好惹的,吃起來得慢工出細活。江南人喜食蟹,會吃蟹的人,吃出來是閑适雅趣,不善吃蟹如許嬌娥,那麼就是繁瑣,或許再粗糙點的人,吃相要不大美觀的。
锃亮的蟹八件,許嬌娥一半以上的工具至今也說不準用途,更加不稱手。她淺嘗辄止地對付了一隻蟹,摘掉一次性手套,細細地揩手。倏然的,她眉毛一蹙,還沒養好的指甲,中指甲沿又裂了道小口子。
對面的人墊過幾口後擱下筷子,問她手傷到了。他看她半晌了,一隻蟹拆得稀碎,吃到嘴裡的沒幾口。
許嬌娥搖頭,指甲劈了道小口子,有點掃興,方才豪言自己動手才是食蟹趣味的人,她反口了,“我們叫服務生來拆蟹好啦。”
陳熹拿濕巾揩手,催她先吃其它的,“趁熱,這小盅的蟹粉泡泡馄饨味道蠻好,蟹湯打底,你該是喜歡的。”他再提醒,這類吃食鮮歸鮮,涼了味道立馬打折扣。
許嬌娥這邊終于是嘗到了鮮。許是食材貨真價實,幾道别緻的創新菜,口味都不錯,秃黃油蟹粉球和蟹釀橙她好喜歡。
心情轉晴時,對面陳熹已經一小碗拆好的蟹肉已經送到她面前,而陳醫生面前,強迫症的人炫技,拆完的空殼他拼回了一隻完整的螃蟹标本。
許嬌娥星星眼彩虹屁,陳醫生怎麼連拆蟹都這麼好,陳醫生來噻額。
“我要拍照!”
陳熹嘴角擎着笑,偏偏直男上線,看着她的手機屏幕不解,“就拍個空殼子呀。”
哼,許嬌娥心情不錯,不同他計較,坐回去,把照片傳給好姐妹炫耀陳醫生的手藝。
蟹肉鮮甜,合着些橙黃,再沾一下姜絲醋,又是另一層滋味。許嬌娥盛了滿滿湯匙蟹肉,殷勤送到拆蟹人嘴邊,“呐,獎勵。”
陳熹手上停下來,斤斤計較的嘴臉打趣她,“拆給你的,回頭變成我的獎勵,許老師也有門檻精的時候,是不是太敷衍。”
“那你當喂你是獎勵好啦,”傲嬌鬼揚揚下巴,幾分頤指氣使的腔調,“你吃不吃,我告訴你哦,我沒這樣殷勤過誰的。”
對面的陳醫生受用她這個傲嬌鬼的模樣,更受用她的話,眉眼裡都是笑意。拿手背輕托一下許嬌娥舉着湯匙的手腕,張口吞下早冷掉的愛心投喂。
“謝謝,味道不錯。”
說的人與聽的人對視幾秒,其實不錯的,已無關味道。四時三餐,吃飯的意義,大概從來都是同桌的人。
有人的心給空殼裡拆下來的東西填滿了,笑吟吟繼續投喂拆蟹工具人,之前的殷勤也漸漸走樣成了玩鬧的性質。她講要陳醫生餓肚皮給她拆蟹,她好像在作孽呢。
陳熹差點給各種喂到嘴裡的食物噎到難喘氣,有點狼狽,卻沒好拒絕。幾隻空蟹殼撥到一旁,菊花水裡淨手,他拿水順了順,才恢複正經模樣投一眼惡作劇的人,“好好吃飯。”
瞧陳醫生活脫脫被逼良為-娼的委屈相,許嬌娥得逞般的笑,拿自己的話梅桂花黃酒要和他的水碰杯。她去饞不喝酒的陳醫生,加了話梅的黃酒很好喝。
飯後,兩人在人造置景的小花園站了站,倒比冷氣房裡舒坦。
放眼去,秋日微風吹皺的湖面,淡淡陽光下搖曳出一片潋滟。許嬌娥不免給國人統一的“來都來了”硬控幾秒,驅車三十幾公裡,她不想隻為酒足飯飽走一趟。
許嬌娥問陳熹,“我們去露營基地兜一圈好不好。”前幾天,她手機上刷到這附近有個對外經營的露營基地的,偶爾下午或晚上還有樂隊演出。
陳熹打量她,“不要緊嗎?”他摸摸她浮上粉紅的臉,有些燙,剛才有人好性摒不住貪杯,這會兒有點上臉的樣子,“黃酒本來就難擔待些,一會兒再吹了風。”
許嬌娥小腿其實有點軟,嘴上卻硬,“小看我!來都來了,我要去!”
眼前的人撒嬌的貓一樣,陳熹盯着她亮晶晶的眼睛,先敗下陣來。手背再貼貼她的臉,依她的話,“嗯,來的來了,走吧。”
結過賬,陳熹婉拒了劉老闆給他們準備的兩箱大閘蟹,好意心領,我們都是四體不勤的,自己怕也處理不好,倒辜負劉老闆美意了。
他張一眼身邊的許嬌娥,“我們還要去附近兜一兜,就不耽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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房車咖啡館的天幕底下,陳熹依舊一杯冰美式,許嬌娥吸着她的冰鎮橄榄汁。
不曉得是不是當真有些吹風上頭了,面孔涼下來,可是,她看逼仄在露營椅上伸着雙長腿的陳醫生有些不真實,遙遠的,還有點展不開的委屈。
不遠處,草坪那邊的樹階,下午場的樂隊演出開始了。天幕下熙攘的幾個人紛紛起身。
風吹來五月天的歌曲,青春跳躍,比秋下午的陽光熱情。
陳熹忽然笑起來,收起腿,一隻手肘撐在膝蓋上,傾身伸手去扶許嬌娥的額頭。他縱容又輕柔的口吻,問盯着他發呆的許嬌娥,“是黃酒後勁上頭了,還是犯困了。”
他手心裡是握過冰美式後的一點冰涼,許嬌娥好像反應都慢下來了,鑽進來的涼意也後知後覺的。
她把一顆腦袋的重量交到陳熹的手裡,直到額前的溫度升起來,她才擡頭,“我們也去那邊看看吧。”她的頭轉向人群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