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多久,李持音的臉便好了起來,隻是不知,是自然好來,還是大巫神的藥起了作用,這一直是個謎。
但有一事卻很明了,自那次之後,李持音的死因顯而易見。
雖說後期,在蕭霖等人的勸阻下,呼延駿為她找來了一位中原遊醫,給她服下了解毒的方子,但為時已晚,她還是被傷了身,身子變得虛弱許多,也一直靠藥物維持着。
能如何呢?他們也算完成了姜敔的請求,找到了李持音的死因。
但此後,她何時會咽氣,姜敔是否還會眼盲,就不得而知了。
不過自上次一災,許是呼延駿感到對李持音的虧欠,又許是她在民間聲望與日俱增,他不再糾纏于她,獨自一人逗着襁褓中的女兒,默不作聲。
他不僅不再限制她的行動,甚至不再過問她和姜敔的一切,還特意為她邀來一中原樂隊,給她彈奏家鄉曲。
可樂隊往往跟着暮色來到王宮,彼時宮外的長箫亦随街市張燈響起,一點,一點,當燭火與星辰輝映,故土的笛音已然蓋不住伏覺的箫聲。
長箫悠揚,攜來曠野的風,獨獨吹不散她心頭流轉于夔兮山巒間的琴曲。
李持音聽不得多久便昏昏欲睡——她已經很長時間黯然無神了。
遣散樂隊後,李持音和姜敔對坐着。
姜敔見她氣色不好,端起身旁熬好的紅棗銀耳湯,舀一勺後放在嘴邊吹了吹,随後遞到李持音面前。
李持音輕抿了一口,斜着身子倚在床邊支架上。
對姜敔而言,李持音的每一聲歎息都鑽進他的身體,他倍感疼惜卻又力有未逮,隻得看着她吃苦。
見四下無人,姜敔盯着李持音無精打采的眼睛,一咬牙說出了他心中所思:“持音,我們……不,我……我帶你逃走吧……逃離這個苦難之地,到僅有你我二人之處,過好你我二人的生活……好嗎……”
若是此話放到先前,李持音必會二話不說應允他。
但如今,姜敔并未得到他所期待的答複,取而代之的是李持音合上眼後的一陣擺頭。
“阿敔,對不起,我們不行……”
“為何?”姜敔問出此話時并非感到訝異,事實上,他早已料到李持音的答複,“你已不想同我一起了嗎……”
李持音微微一笑,再次搖了搖頭,說:“阿敔,你不明白嗎,我不是不想,是不能……”
姜敔閉口不言。
“我身在伏覺,代表的是我的民族,我是來和親的,自嫁入伏覺王室起,我便不再是曾經的李持音……”
聽着李持音有氣無力的聲線,姜敔不自覺紅了眼眶。
“戰争,災民,饑荒,變數,這些無一不牽動我心,恨隻恨我生在皇家,注定要犧牲自我護子民安泰,這些時日來,每至深夜我都會克制不住心中的思鄉之情,于是我每晚都要爬起床望向天空的明月,念着另一方的親人……”
說着,姜敔牽上了李持音的手。
她的手已然變得冰冷,他想用自己的雙手捂熱,但卻被她的冰冷帶走僅存的熱氣。
“阿敔,”李持音睜開眼來,眼裡早已盈滿了淚水,閃爍點點淚光,“我謝你有勇氣背井離鄉來到我身邊,你是我年少時最喜愛之人,是我焦亂時能安撫我心緒的摯友,是我曾經願意抛下公主身份孑然一身與你過好小家的親人,也是我身在伏覺受盡苦難時唯一的念想,我愛你,很愛你……”
“但這份愛于此足矣,我們之間尚存太多成見的大山,太多肩負的責任,縱使我不認為我們的相遇一開始便是個錯誤,但我還是,隻能在此時此刻埋藏對你的深愛,咽下内心的煎熬,你曾給了我一段最美好的時光,往後我必會銘記于心……”
姜敔聽後鼻頭一酸,滾燙的熱淚在他雙頰劃出兩道傷痕。
他心知肚明,即使李持音這般說,他在她面前還是如此渺不足道。
他憎恨自己的無能為力。
在伏覺,他一直靠着她的庇佑,卻隻能無助地看着她受苦,被一群畜生折磨得不成人形。
“阿敔,我好似撐不了多久了,可我好想去看看夔兮春天裡,盛開的迎春啊……”
“會的,我們會看見的,等過了這個冬天,我們便去邊疆看迎春……”
李持音隻是笑笑,若有所思。
“阿敔,在此之前,我想你答應我一個願望……”
“你說,我必赴湯蹈火為你而去。”
“我想……你再求我嫁你一回,不再像上次那般戰戰兢兢,我們光明正大地結親……我知道這隻是虛妄,但哪怕隻是一聲虛妄之想,我就把此生算作圓滿,無憾地離開……”
姜敔再也耐不住内心的崩潰,他被李持音徹底擊垮,内心僅存的堅強頓時片瓦無存。
他牽住李持音的雙手,将整隻手覆上,擠出笑容,輕言細語:“持音,你願嫁與我,做我之妻,與我一同隐匿山林,晴耕雨讀,做一對快活夫妻嗎……”
李持音微微勾起嘴角,眼裡盡是柔情:“小女子一生殊榮……”
說罷,二人相擁而泣,淚水決堤傾瀉而下,打濕互相的肩頭。
此刻之間,他們不再是公主與樂師,而是凡間一對共許一生的戀人。
願男耕女織,化作滄海一粟,誓要執手相伴,隐入塵煙。
随後,李持音做了一個好夢。
她夢見自己不再是公主,而是身穿布衣的農婦。
邁着碎步穿過竹林小徑,染得渾身清香撲鼻,最終在小徑盡頭,是一燒着柴火的人家。
許是午時,飯菜香清甜撲鼻,而後,人家裡跑出一男一女兩個孩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