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薇垣中,元正雨雪,雪積三尺,福得九重,此乃聖主禦極之兆也,千秋鼎盛之始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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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月十五,宮中辦瑞雪宴。
鵝毛般的大雪紛紛揚揚,紅色的宮牆顯得格外豔麗,謝府金絲楠木馬車緩緩碾過青石闆鋪就的大街,清冷似月的女子踩着犀角凳落地。
謝儀披着銀狐氅衣,内裡着冰藍色留仙裙,行走間星光流轉。
并非謝儀想出什麼風頭,而是這頂富貴之地,若穿着露了怯,那可真真會鬧笑話,成為幾個月的談資。
前方候着兩個宮女,各提一盞琉璃燈,“謝家小姐,這邊走。”
路邊的枝上挂着千金難求的雪浪紗,銀白蠶絲綴金鈴,宮人正撒着碎金。
這便是天家盛宴,當真外界不可想象
“玄之,你可算來了,近日可安好?”謝儀入了女席,眼前是安國将軍府長女,當今太後的親侄女,平川郡主——方琚,方元音,謝儀的至交好友。
說來是摯友,可如今也就這宴會上能見上一見。
紅衣如火的女子笑盈盈的望着謝儀,拉她坐在了自己的身旁。
這滿座達官貴人,但能壓得住這紅色的可沒幾人,而不戴任何金銀首飾,隻配一根發簪的更是唯此一位。
“尚可,元音如何?”
“也就那樣,玄之,聽聞你昨幾日去城門施了粥,怎樣?”方琚親熱得牽過謝儀的手,放到了自己手上。
“……琚姐姐,我那日施粥人數甚多……這雪,可是離那天太遠,日光難以照見?玄之心中實在憂慮。”謝儀不禁往方元音那邊靠去,聲音壓低。
“哈,儀兒妹妹還是這般可愛,雪本自天生,天怎會看不見呢。不過瑞雪兆豐年,說不得大雪過後,那野草便長出來了。”紅衣女子爽朗一笑,顯得格外明媚。
謝儀難得有些困惑,琚姐姐是真正的七竅玲珑心,又處于權力中心,消息必然比她靈通許多,這天和雪她還聽的明白,怎得又出來一個野草呢。
但這瑞雪宴将要開了,最高的兩個席位已然落了座,衆女眷的私語聲皆已消失。
謝儀把疑問按下,打算過會子再問問。
她微微出神,這是需要謹慎端莊的大場合,但謝儀還是忍不住出神,她腦中一會兒是滿地的難民,一會兒是古怪的男子,還有琚姐姐的紅裙。
謝玄之是真正的才女,她通曉經文,于江南本家曾學《齊民》、《治國》,且遠比本家那些男兒精通。雖然不知内裡詳情,但謝玄之隐隐感受到自己似乎觸碰到會讓人粉身碎骨的漩渦。
“孤聽聞謝家女兒有德才,今可在?”高座最尊貴的女人,昭慈太後,正望着謝儀。
謝儀一驚,身體微僵,她忽想到母親之前說的話,“聽聞近日太後有意挑選三皇子妃,這瑞雪宴保不齊還是一場賞花宴。”
原來自己也是幾朵花之一了嗎,謝儀曉得,這宴會上直接點名,她的生平恐怕早早出現在太後案頭了。
三皇子文武皆一般,也不是什麼大德之人,但母家勢大,給他掙得不少面子功績,說起來算是個高傲的花瓶。
這是方元音的評價。
壓下心中雜念,謝儀低下頭去,斂衽跪拜,留仙裙在白玉磚上鋪開。“臣女謝儀,恭聆慈訓。”
太後摩梭着手中的紫檀佛珠,“孤聞謝家玄之擅蕭,高山流水,莫不能奏,今日能否讓孤也聽聽這世外之音?”
這個世間最尊貴的女人并不蒼老,五十多歲,頭發仍烏黑茂密,她此時正笑着望着謝玄之。
“臣女惶恐”,謝儀垂首,鴉青鬓發間玉髓步搖紋絲未動,“雕蟲小技,怎敢當慈聖謬贊。昔年孟姬胡笳十八拍,尚稱‘薄技不足道',玄之微末之技,不過效颦之舉。”
鎏金仙鶴香爐吐出的青煙忽然打了個旋。謝儀餘光瞥見三皇子正把玩着西域進貢的白玉杯,杯沿沾着身旁女子的半抹胭脂印。
太後身旁的老宮人已捧來九節蕭,“這是前些年江南進貢的湘妃九節蕭,青玉為底,金銀做飾,殿下喜愛的緊,如今看來,倒是與謝姑娘也很相配呢。”
這便是推辭不得了,謝儀正準備接過這九節蕭,另一聲音卻響起。
“姑姑,琚兒為今日也準備良多,還特地排了一出劍舞呢,珺兒與玄之相交甚好,今日若能讓我二人一同表演,讓姑姑高興高興,那琚兒就真是心滿意足了。”方元音突然開口,她回頭望了望謝儀,露出一個安撫的笑容。
“甚好,孤倒要看看我們琚兒打算如何讨孤歡心。”太後拍了拍手,示意一旁的宮人取把竹劍來,到此刻,她方才露出點真心實意的笑容來。
箫聲起時,林間殘雪簌簌而落。白衣女子立在一千年銀杏下,九節竹箫抵在唇畔。忽有紅影掠過梅枝,同那悠揚音調并起。
紅衣女子如遊龍驚鴻,腕間紅繩輕顫,一劍刺出,驚落枝頭積雪。
謝玄之箫音未斷,她和耀如烈陽的方元音對視一眼,兩人皆笑。
謝儀閉上雙目,蕭聲猛地加快提高,紅衣女子足尖輕點,飛躍而起,劍光過處,老梅遒枝應聲而斷,斷口竟還凝着冰霜。
峰回路轉,音樂漸緩,紅衣女子翻身落地,劍花一挽,裙擺綻成烈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