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快熄燈的時候,程雲臻才從林懷嫣那回來。
許樂渝早就洗漱完了,墨發披散,正在床上壓腿。這也是合歡宗爐鼎每日必定修習的,能使身體柔若無骨。
至于柔若無骨是為了什麼,就不能播了。
程雲臻接了盆水在銅架子上洗臉,許樂渝偷偷看他,發現他洗臉、梳頭一直都沒照鏡子。
即便許樂渝讨厭秦雲,也不得不承認,他生了張姿容極美的臉,有這樣一張臉的人竟不喜歡照鏡子,真是暴殄天物。
收拾完後,程雲臻禮貌道:“我吹燈了?”
“吹吧。”許樂渝以一種施舍的語氣說。
房間便陷入了完全的黑暗之中。
趕路很累,然而程雲臻躺在陌生的床上,一點睡意都沒有。句州大會最多半旬時間,半旬之後,他就會被送到一個陌生人家裡。
他看着窗外仿佛亘古不變,懸挂在天上的月亮,不遠處許樂渝的呼吸聲越來越勻稱,竟是睡着了。
程雲臻有時候真想自己穿越的時候失憶了才好。如果他沒有之前那二十年的記憶,現在就可以和許樂渝一樣,酣然入夢。
為了阻止自己的思緒和心情繼續滑坡,程雲臻将自己團成一團,慢慢地縮進被子裡,合上眼睛。
事已至此,先閉眼吧。
*
第二日早起用飯時,林懷嫣盯着程雲臻道:“你臉色怎麼這麼難看?”
“昨天夜裡沒睡好,”程雲臻說話都有氣無力的,“認床。”
“認床?”林懷嫣狐疑地看着他,“你還有這個毛病?”
“也可能是趕路累的,”程雲臻又胡扯了兩個理由,“或者是水土不服。”
吃過一整碗粥後,程雲臻的臉色才好看了些,不再白得像鬼,隻是後腦還時不時地神經痛。
他把昨天崔管事說要加緊練習的事情抛在腦後,準備先去小睡個回籠覺,剛出門,就看見許樂渝走過來,先是惡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又說:“崔管事找你。”
聽見這句話,程雲臻就感覺自己後腦那地方又抽疼了一下。
許樂渝催促道:“管事正等着你呢,磨蹭什麼!”
程雲臻進了崔管事住的屋子,和他們的房間沒什麼不同,隻是崔管事是獨自住。
崔管事正在桌子旁邊喝茶,程雲臻就在距離他兩尺的地方站定,說:“不知道管事找我是什麼事情。”
“昨天夜裡沒睡好嗎?”崔管事關心道,“臉色這麼難看。”
自己即将高價賣出的貨物外表遭損,崔管事自然不悅。
程雲臻:“管事有所不知,我有認床的毛病,半宿沒睡着,睡一會就補回來了,不礙事。”
崔管事一愣:“極少聽你說這麼多話。這樣才對,你這孩子,别整日看起來苦大仇深的,伶俐些才讨人喜歡。過來坐下吧。”
語氣竟親昵起來。
程雲臻胃部翻湧,應了聲是,在崔管事下首坐下。
“我找你來也不是為了别的,金光宗的少宗主近日修行遇到瓶頸,想從你們這批人裡挑一個。這可是個好去處,這位少宗主名卓知衣,正值盛年,翩翩公子,才貌俱佳,更難得的是身份這麼貴重。”
修真界的盛年……八成六七十歲了。
崔管事緊盯着程雲臻道:“我想把你送給他,你意下如何?”
程雲臻聽見自己說:“我都聽管事的處置。”
崔管事望着面如冷月浮霜的人,尋常人聽到這個消息,早就喜上眉梢,秦雲卻像個沒事人一樣。他性子倒是一貫如此。
難就難在這性子上。
兩個人選,秦雲和許樂渝,真是讓崔管事糾結不已。思來想去,隻能叫卓知衣自己選。
程雲臻很快從崔管事的屋子裡出來。
門口三兩成群的人一愣,其中一個壯着膽子問:“秦雲,崔管事和你說什麼了啊?”
程雲臻搖了搖頭。
屋内,崔管事看着剛錄好的留影石,滿意地笑了笑。
留影石上,秦雲先是恭順地行了個拜禮,又維持着姿勢,垂下眼睛道:“奴名秦雲,年方二十,善琴藝。鼎身未破,經脈澄澈,氣海柔順。”
說完,他微直起身來,挽起衣袖,露出一截小臂,膚白勝雪,上頭一點紅痣,倒似白釉瓷胎裡煨出顆朱砂來。
秦雲再度深深拜謝,道:“還望貴人……垂憐。”
桌上兩塊留影石,齊整地擺在一起。
崔管事将杯中的茶一飲而盡,道:“好茶!”
*
因為同時被崔管事拿去給卓知衣相看,程雲臻被許樂渝刺了好幾天。
好在這事情馬上有了章程,這日許樂渝一反常态,在壓腿的時候甚至哼起歌來,程雲臻就知道應該是他被選走了。
果不其然,崔管事很快宣布,許樂渝不必再參與幾日後的慶功宴,直接被送去了金光宗主峰、少宗主卓知衣的住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