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月來當然不是說這筆交易不劃算,相反的,他簡直太賺了。
何瑞申過于完美,他對裴月來的耐心和愛心甚至超出裴月來對自己的耐心和愛心。
可越是這樣,相處越久,裴月來就越覺得奇怪。
直到何瑞申問我們要不要在一起時,裴月來都不知道他到底看上他什麼。
所以他拒絕了。
後座安靜得怪異,何瑞申微微側頭,正好撞進青年的目光。
他神态自若地笑了笑,問:“臉怎麼這麼紅?”
那聲音低得讓裴月來以為對方在調情。
看見前座那張英俊年輕的面孔,青年稍顯遲緩地摸了摸自己臉頰。
體溫不但沒有降下去,好像還因為剛剛一連串的奔走上升了,連嗓音都越發沙啞。
裴月來放下手,說:“有點悶。”
車内的通風設備很高端,何瑞申扭過頭,不再看他。
“你忍一忍。“
男人的聲音從前面傳來:“快到了。”
如同某種安撫。
話音落下,司機踩下油門。
駕駛依舊平穩,街道兩端飛速退後的風景卻讓裴月來知道,車速已經加快。
裴少康讓夜總會聯系裴月來接他回家,就是不想讓裴家其他人知道,特别是對裴少康格外重視的裴老爺子。
裴月來沒有把這件事情鬧大的想法。
裴少康沒有碰毒,那就不是大事,能小事化了是最好的。
裴月來下車,道謝。
副駕駛裡的男人擺擺手:“不客氣。”
眼下不是合适說話的場合,裴月來也不知道現在的他能跟眼前的何瑞申聊些什麼。
索性就這樣分開吧。
青年半扶半攙着醉得毫無意識的人走進别墅,打火機清脆的掀蓋聲在身後響起。
裴月來動作一頓,向左方側頭。
黑色轎車已經先一步開走,徒留空中盤旋上升的青煙缭繞。
别墅内,裴月來讓傭人把裴少康拖上二樓。
正想着接下來怎麼弄,就看到裴書南從卧室跑出來:“天,他這是喝了多少?”
裴月來身上的力氣都用光了,此刻隻能靠着牆,扁桃體燒灼的感覺讓他吞口水都疼,更别提說話。
“你累了?那我來照顧他?”裴書南說。
“嗯,行。”
“……?”
摘掉眼鏡,更能看出裴書南的五官清秀。
隻是他鼻梁比普通人低,眼鏡都要定制的才合适。
不像何瑞申。
男人的高挺鼻梁與深邃眉目在腦中一晃而過。
裴月來晃晃腦袋,又止不住想:何瑞申是混血,是有基因加成的。
“你居然會同意?”
裴書南眼中的驚訝幾乎掩飾不住。
要是以往的裴月來,哪怕是笑着,肯定也會拒絕這個提議的。
話是這麼說,裴書南動作沒停,扶過裴少康就要走,一道力量将就要離開的青年扯回。
“你不照顧我?”
原以為醉得不省人事的家夥突然開口:“我都醉成這樣了!”
裴月來被拽得踉跄,他看着自己被抓住的手腕,緩緩道:“既然知道,就不該喝這麼多。”
“月來……”
“我先去睡了。”
裴月來無心分辨他真醉還是裝醉,掰開對方的手指,聲音柔和而堅決:“書南會照顧你。”
“我他媽是為了什麼喝這麼多?!”
裴少康青筋暴起,噴湧而出的酒氣仿佛在控訴眼前人的冷漠,“裴月來,你心裡沒點數啊?”
不知道是酒精上頭還是急火攻心,他的臉頰眼眶,連着一大片脖子都變得通紅。
大口喘着氣,怒視眼前青年。
他本以為裴月來去接他就是服軟,沒想到對方卻直接将他甩手給别人,一點沒有要親自照顧他的意思。
裴月來本就在發燒,思維混亂,早已忘了當下跟裴少康吵架的原因。
畢竟,年年歲歲,他們争吵過太多次。
基本上每次都是裴月來不知疲倦地讓步,裴少康看在他主動道歉的份上給他面子,接受他的讓步,之後兩人和好如初。
但是這一次,裴月來不打算那麼做了。
“随便你怎麼想。”
他扔下幾個字,轉身就走。
裴少康咬牙上前,還要繼續說,暈眩急速襲來。
一旁冷眼看戲的裴書南眼疾手快扶住他,啧了兩聲:“你先管好自己吧!明明都醉成了這樣還……”
“别碰我!”
裴少康一把推開他,“你算老幾?滾!”
裴書南抿起嘴唇,揉自己被撞痛的左肩。
在這個家這麼久,他早就習慣了裴少康的脾氣。
知道他喜歡什麼,自然也知道他害怕什麼。
“喂,你要是再鬧,我就把今晚的事情告訴爸爸。”
“你敢!”
裴少康怒火中燒,這家夥居然敢威脅他!
“行啊,”裴書南不以為意,“你就看我敢不敢吧。”
“你…!”
放完狠話,見裴少康臉色蒼白的樣子,裴書南的表情又不自覺軟下來。
好不容易有單獨相處的機會,他舍不得把時間浪費在跟對方吹胡子瞪眼上。
理智這麼想,心裡卻還是有些不爽。
情緒的劇烈起伏讓血液裡的酒精上湧,見裴少康暈得差不多了,裴書南呼出一口氣,扶着人往房間走。
途徑裴月來的卧室,厚重毛毯遮擋門縫,不知道裡面關沒關燈。
走過那間房,裴書南望着近在咫尺的側臉,說:“哎,你真就隻聽他的話啊?”
不知道是不是戳到了裴少康的痛處,他的腳步虛虛實實,很長時間沒有說話。
房間的隔音效果很好。
時隔多年,裴月來再次躺在自己從小睡到大的床榻上。
腦内血管奔湧,聽不見外面的任何聲音。
他忘記自己有沒有吃感冒藥,爬起來找到藥,幹咽兩粒下去,重新坐回床邊。
腦袋又昏又燙,沒有半分睡覺的念頭,一張張臉就這麼浮現在腦海裡:
關進戒毒所的裴少康。
逃出國的裴書南。
以及車禍發生時,為保護他而渾身是血的何瑞申。
深呼吸後,青年的額角乍出兩根青筋,他猛地摁住太陽穴,彎腰抱住自己。
——我還活着。
——他們還活着。
上輩子的裴月來眼裡隻有裴少康,壓根不在乎其他人的看法和勸阻。
裴家人,何家人,朋友,兄弟,全被裴月來抛之腦後,就好像他的世界是由裴少康一個人構成。
裴少康的堕落讓他心痛,可再如何痛,也沒有手術醒來後發現自己被再次丢棄時那麼痛。
上輩子的他活了快三十年,最後居然什麼都沒擁有,什麼都沒留下,何其浪費光陰。
眼下的重生是上天對他的眷顧嗎?
他因何而受到眷顧?
裴月來已經無力去思考這麼深奧的問題。
他趴在自己的膝蓋上,身上溫度依舊不低,壓力卻比之前減輕許多。
沒什麼焦點的瞳孔落在地毯上的音樂會門票上,視線凝聚。
冷靜下來的他想起來了,這兩張門票是他打算邀請裴少康一起去的。
因為突然發燒,裴月來不得不取消這次約會。
裴少康是在包廂裡接的這通電話,四周的吵鬧甚至讓他無法聽清裴月來的話。
上輩子的裴月來是怎麼做的?
他因為無法赴約,自認為沒有完成說要和裴少康約會的承諾,于是把眼睛埋在枕頭裡,默默流了很久的眼淚。
這次,裴月來撿起兩張門票,撕碎,随手扔進垃圾簍。
明天将會是全新的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