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溫鑅不明所以,望向她求證。
眼尾洇着浴後的薄紅,襯得她那雙灰藍色的眸子更加魅惑,他怔了片刻,答非所問,“好看...”
阿姌卻突然惱他,側過身子背對着他,再不和他說話了。
燭光噼啪爆了聲,他才驚覺頭發早已擦幹,望過去她竟枕着自己的腿沉沉睡了過去,肩膀處的被子被她掙開了口,纖薄裡衣下透出蝴蝶骨振翅欲飛的輪廓。
他貪戀帳中暖香,又怕她睡不安穩,終是将她半蜷的身子輕輕扶正。
錦被沿頸線嚴絲合縫地掖好,指尖懸在她毛茸茸的發頂,卻隻以手背輕蹭了蹭。
燭火在他轉身時被吹熄,火光消散的瞬間,剛剛的溫存隐沒在突如其來的黑暗中。
目光落到外堂矮桌上的那倒扣的經卷,溫鑅忽然記起她剛剛提問時狡黠的笑眼——原是這般欲說還休的邀約,不禁苦笑。
他看着書頁,字迹清晰卻又模糊作團團暗影,心思早已被她占據,佛偈一個字也無法沉澱在腦海。
黑暗中傳來衣料摩挲聲,溫鑅和衣卧在外間的竹榻上。
驟雨拍打窗紙的聲音忽然遠了,細雨極輕的,像是誰在歎息。
翌日一早,阿姌正坐在梳妝鏡前绾發,看見溫鑅推門進來,手裡端着她的藥膳,突然又開始作妖。
“蕭筠,你來給我绾發。”
“為何?”
“我想要跟你一樣的款式,我自己不會弄。”她這措辭蹩腳,也就溫鑅買賬。
“叫師父”,脫口而出的刹那,溫鑅就後悔了。理所當然的稱謂變得僭越,燙得舌根生疼。
他何嘗不知道自己太過貪心,妄想用這層身份替代她心中那道揮之不去的身影。
“蕭筠”,她的回答幹脆利落,像一把利劍劃破他的幻想,将那一點癡心妄想斬得粉碎。
他歎了口氣,放下藥碗,去為她绾發。
玉梳陷進鴉青色的發裡,他避開銅鏡中交疊的身影。齒痕卡在發尾時,溫鑅想起嶺南舊俗——新嫁娘的發要由郎君一梳梳到尾,舉案又齊眉。
腕間倏地失了氣力。
最後一支白玉簪沒入發間,他微涼的指尖拂過她耳後淡青血管。
“好了。”他淡淡道。
銅鏡裡,兩人相同的發飾,相同的衣着,相同的氣質,阿姌突然覺得除了自個那雙眼睛不同,其餘已和他别無二緻。
她突然起身,去包裹裡翻任深給的那瓶藥,急匆匆地咽了下去,又跑回鏡子前坐好。
銅鏡裡那雙灰藍色的瞳孔逐漸變成墨色,溫鑅第一次見她墨瞳的樣子,也愣了片刻。
褪去了灰藍色的一抹妖冶,卻多了一絲出淤泥而不染的聖潔。
阿姌仔細打量鏡中的兩人,嘴角勾起意味深長的笑意,眼中閃爍着狡黠的光,“在你們大缙,長得相似的東西一般都稱作什麼?”
溫鑅反應過來,耳根悄悄紅了,倉促地轉移話題:“沒大沒小,快去用餐,一會兒還要趕路。”
她被他轟去用膳,晨光透過窗棂,在她離去的方向灑下一地碎金,卻襯得他心頭愈發晦暗。
徒有并蒂形,難有鹣鲽情。
就算她與他容貌相仿如鏡中映照,就算她發髻與他一般無二,那又如何?
他沒有身份愛她,她也心中曾有所屬。
他們注定要困在這場錯位的情緣裡,永遠晚一步才看得清對方的真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