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燭高燒,千百根龍鳳雙燭照亮了金碧輝煌的殿堂,本是昏暗的傍晚,此刻竟亮如白晝。
鐘鼓齊鳴,聲震九霄,殿内站着數以百計的太監宮女,卻都垂手而立,隻剩鐘聲悠揚,回響在空蕩的大殿上方。
祝景乾身着一套新的大紅嫁衣,頭戴九龍九鳳花钗冠,蓋着繡着金線的紅蓋頭,右手被沉玉攙扶着,兩人皆小心翼翼,站在還未開啟的大殿門外。
門外的風有些微涼,祝景乾縮了縮脖子,輕聲問道:“趙渭還沒來麼?”
沉玉彎着身子,也輕聲回答:“趙大人以彰顯對殿下的愧疚與忠誠,又去沐浴祈福了一遍,應該快到了。
“哼。”祝景乾冷笑,卻沒再說什麼。
按照規矩,她要等趙渭一同到達殿門外,才能并肩走進殿内,來到坐在主位的永徽帝面前,再由司禮太監主持,按照流程完成婚禮。
因為是皇室婚禮,所以隻有永徽帝、在京親王和一些高位嫔妃到場,因為對祝景乾母親的思念,所以永徽帝一直沒有立皇後。
子憑母貴,所以祝景乾地位如此顯赫。
可是再顯赫尊貴,也要被迫嫁給不愛的男人。
不……祝景乾怔了怔,要怪就怪自己偏偏穿回這個節點,曾經的她,此刻還是愛着趙渭的。
“殿下,臣來了。”
一道溫和謙遜的聲音在她耳邊響起,讓她頭皮發麻。
“請殿下扶着臣的手。”
祝景乾透過紅蓋頭,隐隐約約看到趙渭伸出手,掌心朝上,等待着她的回應。
“……”祝景乾沒有理他。
趙渭也不着急,默默保持着這個姿勢。
他身着绛紅圓領袍,上面細細繡着精緻的花鳥,頭戴烏紗帽,帽頂裝飾着上好的珠玉。
很熟悉的打扮,和那天祝景乾在文華殿對他一見鐘情的打扮一模一樣。
祝景乾瞧不起他的小心思,卻不得不一甩手,勉強把指尖放在他掌心中,重新蓋上蓋頭。
眼前又是熟悉的猩紅,朦胧而含糊,隐隐約約看得見外面的景色。
“謝殿下賞光。”趙渭含笑。
殿門應聲而開,華光四溢。
祝景乾行屍走肉般移動着,耳邊是妃嫔們賀喜的聲音,還有龍椅上永徽帝釋然的笑聲。
絲竹陣陣,她隻覺得刺耳。
山河破碎的往昔,和此刻奢華耀眼的一幕交織,她的腦袋一陣陣發疼。
司禮太監叽裡咕噜不知道說了些什麼,當她反應過來的時候,趙渭已經輕輕揭開了她的紅蓋頭,眼前瞬間明朗。
永徽帝高坐主位,笑吟吟地看着他們,一副滿意的樣子。
側邊便是一衆妃嫔,花枝招展,穿紅着綠,好似一簇簇盛開的鮮花。
祝景乾粗略掃一眼,發現下首位上坐着一名而立之年的男人,是自己很久未見的皇兄。
永徽帝有一子兩女,祝景乾年齡居中。
但是祝景乾對這時候的皇兄沒有太大印象,皇兄是父皇還未當皇帝時候便出生的,很早就開始接觸政務,這幾年頻繁替父皇巡遊出征,也是朝野間人人認可的太子。
後來确實當上皇帝了,卻因為苛政失了民心,又縱容後宮宦官幹政,逐漸喪失皇權,等到反應過來時候,卻已經無力回天,成為被架空的傀儡。
至于這位皇妹,她更沒有印象了,隻記得上一世被嫁去别國和親,後來再也沒有見到過。
“真是找不出一個有用的……”她暗自嘟囔。
“乾兒,你說什麼?”永徽帝疑惑地看着她。
“啊、沒有……”
“近日籌備大婚事宜,你們二人諸多勞累,确實該好好休息,”永徽帝看着下面二人,臉上帶着笑意,但是眼神毫無波瀾,“還有府上那些下人們,也該多加賞賜一番。”
“是,謝父皇體諒。”
見祝景乾有些疲憊,永徽帝也不願讓她過度勞累,簡短叮囑:“今日你們大婚,是皇室之幸、社稷之福,今後也需牢記皇室責任,為宗室表率,為萬民立典範,使我朝福澤綿延,永享太平。”
“是,兒臣遵旨。”兩人雙雙叩首。
“起來吧,到偏殿換身衣服再入席,今晚也是皇家盛筵,大家可自行飲酒作樂,不必如此拘束!”
祝景乾就等他這句話,扶着沉玉就走到偏殿,一眼都不給趙渭。底下衆人察覺到了什麼,卻隻是偷偷對着眼色,看破不說破。
待祝景乾把繁複的嫁衣和頭冠換下來後,重新回到宴席間,身旁便是身為太子的皇兄,趙渭則坐在她正對面。
其實在上一世,她換完衣裳後便先行回府,壓根沒有參加後邊的宮宴,但是鬼使神差之下,這一次她選擇留下來。
畢竟有些不記得當下的形勢了,觀察觀察也好。
面前是精緻的佳肴美酒,祝景乾卻無心飲用,隻是百無聊賴地玩着銀酒杯。
“雲昭公主。”
一道溫柔的聲音從身後傳來。
她回頭,是趙貴妃,太子的生母。
從穿着打扮看得出,趙貴妃為這次宴會費了不少心思。她雖不是皇後,但也是最高級的嫔妃了,此刻問候祝景乾,也是情理中的事情。
祝景乾不善應酬,僵硬地轉過身。
趙貴妃舉起酒杯向她示意,丹唇如同花瓣一般:“今日公主與驸馬喜結良緣,妾身倍感歡喜,此杯祝願公主與驸馬永結連理,白頭偕老。”
祝景乾端起沉玉手中的酒杯,也微笑緻意:“多謝趙貴妃。”
“妾身今夜邀請了京城有名的戲班,聽聞此戲班新編排了一出好戲,殿下是否肯賞臉觀賞一番?”
祝景乾搖了搖頭:“我今日疲憊得緊,況且府上諸多瑣事未打理,多謝貴妃好意,恐怕要先行告退了。”
趙貴妃依舊溫溫柔柔地笑着:“既然如此,就不多叨擾殿下,年兒許久不回來,很是想念兩個皇妹,改日我定讓他親自到公主府上拜訪,一叙兄妹之情。”
年兒?祝景乾愣了愣,想起來身邊的太子皇兄确實叫祝景年,但是自己和他也不是很熟的樣子,又何來兄妹之情呢。
如果祝景年顧及過兄妹之情,上一世就不會在自己被大臣們口誅筆伐的時候選擇沉默,害得她再也回不去宮裡。
她瞥了一眼祝景年,對方端端正正坐在位置上,似乎根本不在意她和趙貴妃的對話。
祝景乾隻好收回目光,僵硬地笑笑:“多謝貴妃關心。”
“對了,小蝶在府中伺候得如何?若是惹了殿下不悅,也請殿下替妾身嚴加管教才是。”
“她伺候得很好,再怎麼說都已經是我府中的侍女了,平日獎賞自有我定奪,不勞貴妃關心。”
見祝景乾綿裡藏針的樣子,趙貴妃也不多聊了,嬌媚一笑,又把目光聚焦到殿中央的舞女身上。
音樂聲突然由清雅轉為激昂,兩排舞女從殿門魚貫而入,水袖翩翩,像次第盛開的鮮花般燦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