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了解聶藍的全部，了解她的計劃，同時順水推舟，甚至推波助瀾。
明盛學堂齊響自殺那次，皇帝壓下的原因也就很明了了。
而這其中，聶藍和皇帝不約而同達成一緻的橋梁就是——夏侯月。
曾經的朋友，這兩個人對彼此的稱呼都是‘曾經’，那現在兩人的關系是什麼？
謝伊眸底的墨色逐漸加深：“你在補救嗎？你做過什麼對不起她的事？”
“曾經”，這個詞代表着決裂。
迷魂香送到畢為手裡，炸船的法子有很多，但用畢為這顯然是聶藍的想法，可做的人卻是夏侯月，她在暗中替她做事，而聶藍默認了這種關系。
夏侯月說她是從三禦州上的越宇号這艘船，她之前在三禦州做什麼？收集證據？還是查聶家軍？
“補救……”夏侯月忽然垂眼掩住了眸光：“或許可以這麼說吧。”
“畢竟當初，是我向兄長推舉的聶家。”
“沒有我的參與，她會一直是無憂無慮的聶小姐，而不會……”她停頓了一下：“而不會像現在這樣家破人亡。”
“她恨我，很正常。”
聶藍恨夏侯月。
不知為何，謝伊聽到她坦白出口，忽然指尖輕顫了一下。
家破人亡，這個後果對于任何一個十幾歲的少女來說都無法承受，她恨所有人，都再正常不過。
謝伊靜默的看她了片刻，緩聲道：“你們曾經關系應該……很好。”
因為關系太好，所以才會恨，才會愧疚。
“嗯。”夏侯月擡眸彎了下眼角：“她是我最好的朋友。”
“曾經。”
“還有什麼要問的嗎？”她語氣恢複輕快，看向謝伊問道。
“最後一個問題。”謝伊穩了穩心緒道：“這件事你為什麼要選我來幫你。”
為什麼當初會選她，把她拉入這個案子中？
聶藍安排了宋書，皇帝安排了沈玉，那她呢？表面上看，夏侯月、聶藍就算知道她是送貨人，也沒理由把她拉入進來查這個案子。
“這個的話，或許是因為……”
或許是因為她也想試試能不能活。
夏侯月眸光閃了一下，轉了話鋒道：“我猜不出來，不是我選的，是聶藍選的你。”
“聶藍？”謝伊輕皺了下眉。
“嗯啊。”夏侯月拆開桌上的包裝，咬了口米糕：“但這也是你自己選的。”
謝伊微微愣住，這話不錯，确實是她自己選的。
她一開始就是有選擇的，是她為了做任務才參與了進來。
問題結束，她拉回湊近夏侯月的身體坐直，此刻齊然也剛好洗幹淨換了一身衣服出來。
謝伊從石凳上起身：“公主，若是沒有其他事，我就先走了。”
夏侯月也看到了正跑過來的齊然，她低頭又咬一口米糕，輕聲道：“一一好無情。”
“來這裡隻是問完我問題就離開。”
“我在這兒，其實等你很久了。”
“你，”謝伊臉色又怔住片刻，她微微歎氣柔了聲解釋：“此次回京，還有諸多事務沒解決。”
“等……案子結束吧，最多十天，公主若那個時候還需要我，我一定陪公主。”
“僅僅是陪公主。”
……
【當前任務進度已達百分之八十。】
謝伊回到謝府自己的院子時，屋内的衆人已經相互交換完了信息。
聶藍手中的四塊令牌全部拿到，如今合成了一整塊菱形麒麟紋兵符。
畢為也同樣在屋内站着，他一言不發的垂首站在聶藍身側，神色對比之前似乎多了絲漠然，看樣子應該是已經徹底恢複了之前的記憶。
“聶家軍如今在嶺南。”他表情平靜的開口道。
“我此前一直在聶家軍的軍營裡，隻有最近的一年才從軍内出來在船上運送軍火物資。”
“在我出來之前，他們就一直在嶺南。”
“不過齊家為了将聶家軍藏得更隐蔽，所以時常會換位置，這一年内或許已經換了不少處駐紮地。”
“所以，我知道的大方向就是在嶺南，具體的位置已經不再清楚了。”
嶺南。
謝伊對這個突如其來的消息驚了一瞬，她看向屋内坐着的聶藍，她表情平淡，顯然對此事是早有安排。
怪不得，自從确認拿到令牌後，就沒見她怎麼着急了。
賀飛洲一見她回來就站在了她身邊，屋内談論的事情跟他本就沒有關系，他神情百無聊賴，并不關心。
而其他幾個，宋書，沈玉聽到這個消息臉上也有些許驚訝，而不過片刻後，他們就恢複表情。
“那我們接下來就去嶺南。”宋書沉聲道。
聶藍點頭同意：“之前在船上對齊盛做局之後，我又重新派了人一直跟着他，不出意料地話，嶺南内軍營的位置，很快就能找到了。”
齊盛。聶藍告訴過她此人的具體身份，那日将假令牌送給他之後不久，她就去追上宋書離開了。
她也想過派人去跟上齊盛，但當時齊盛離開的蹤迹太快，她又要趕快解決船的問題，便隻能放棄。
沒想到聶藍竟派了她的人去找。
“謝姐姐，我跟他接觸時在他身上放了追蹤香，追蹤香遇水可能會消融，我不确定能不能追上，所以沒有第一時間告訴你。”
謝伊對此沒什麼意見，聶藍對聶家軍的事顯然要比她準備的更充分。
“好。”謝伊點頭：“既然已經知道了位置，那明天就可以立刻出發。”
“不過這次，”聶藍神色略顯猶豫的看向她：“謝姐姐，你不能去。”
她一字一句的解釋道：“大理寺的人一直在查你，如果你繼續離京，未免齊家會對謝家做什麼，你必須留在謝府以防意外。”
宋書聽見她的話也朝謝伊道：“我跟沈玉離開是因為如今沒有身份，必須去找，但你不一樣，你留在京都才是最妥當安全的。”
“對。”宗其跟着道：“謝……一一，你得留下。”
“聽見了嗎？”賀飛洲是這其中最不想讓謝伊摻和進去的人，他對其他人的話自然喜聞樂見：“都讓你留下，就留下吧。”
“你還有最後一次調養沒做。剛好趁此調養完休息一段時間。”
“謝伊。”宋書聲音鄭重：“你留下，我們就能随時掌握京都的任何信息。”
此去嶺南深入齊家腹地，其中危險相當可知。謝伊，所有人不想讓她再參與冒險。
不過最重要的，還是要看她自己的意見。
謝伊皺着眉思索了良久，正當其他人還要張口再勸時，她出聲道：“好，我留下。”
百分之八十的任務進度，她已經大概猜到了關鍵的任務點在哪兒，去不去找聶家軍，都跟此關系不大了。
留在京都，她也還有其他事要辦。
……
幾人做完了決定，沒等第二天，當即就準備下午出發。
一行人如同來時一樣推着藥鋪車出門，柳月在其中裝成了謝伊來時的模樣。等再進門時，她便褪下裝扮，以謝伊侍女的身份從正門進入。
謝清風和姜山梅得知自己女兒回來匆忙來找謝伊，看到謝伊安然無恙才放心下來。
兩人苦口婆心的勸阻謝伊不要再摻和此事，謝伊無奈，哄說了好一番兩人才勉強接受。
“一一，你不用非要去大理寺，就在家裡好好待着。”謝清風看着側門外巡邏的紅衣捕快冷聲道：“讓這些人等着吧。”
謝伊順着他的方向看過去，幾個侍衛成群雖不敢從門口進謝府，卻一直若有若無試探的向内看。
這些人是因為她才給謝家招惹的麻煩，謝伊輕轉了下手指上的戒指，對謝清風回道：“讓他們等着豈不是便宜了他們？”
她眸光漸深：“爹，我無妨，就算去大理寺他們不敢對我做什麼，這些人也遲早要解決。”
“一一……”謝清風被她話中的氣勢一驚，他張了張嘴，忽然意識到他上次就已經知道了他的女兒是個極為聰慧有主意的，他停了一下，終究沒說什麼。
“一一。”姜山梅歎了口氣看向她：“不管你要做什麼，你的安全始終是最重要的。”
上次她在大理寺受傷的事他們也是在大理寺的人找來後才知道，她知道一一是不想讓他們擔心，也不想讓她們因此阻止她要做的事。
“所以，我給你找了一批貼身暗衛。”
謝伊臉上一怔：“娘……”
“你不用擔心。”姜山梅朝她輕搖頭：“我找這些人全部都隻聽你調遣。”
“她們不會對我彙報你的動向。”
一一因為身體原因，她從她幼時就會找人安排在她身邊為了能夠随時知道她的狀态，後來習慣了每日聽她身邊的人彙報行蹤，差點忽略了一一也需要自己的空間。
謝伊确實會出于這方面的顧慮不接受她娘派的人，隻是……她現在考慮更多的反倒不是這些，而是自己的黑市身份。
她輕垂了下眼，思索着該怎麼拒絕。
姜山梅看她猶豫，便又開口道：“你放心，我找這些人之前考察過很久，她們隻拿錢辦事，所有見過的事情都會爛在肚子裡。”
“娘，我已經有了自己的……”
“不用着急拒絕。”姜山梅輕聲打斷她：“你可以先看一下人，若是不合适……”
“若是不合适，那就再換一批，直到合适為止。”
看來她娘是打定了主意一定要給她安排暗衛。
“娘，”謝伊神色略有無奈：“我已經自己找過一批暗衛，你可以過目……”
她話未說完，姜山梅忽然打了個響指，下一瞬，大堂内瞬間多出四五道黑色的影子。
為首的人頭上帶了個鬥笠，她身形幹練修長，微微垂着頭，上半張臉隐藏在鬥笠内，隻能看得到利落的唇角和下巴。
“主子。”她沉聲開口，身後的人也跟着一起低頭喊道。
謝伊看了她片刻，忽然轉頭對姜山梅說道：“好。”
“這幾個人就給我吧。”
姜山梅得到女兒同意，臉上露出一抹放心的笑：“好。”
她頓了下又語重心長道：“不過除了她們，一一，最重要的是你要盡量遠離危險，這樣我跟你爹才能安心。”
“嗯。”謝伊點點頭：“我會的。”
送完暗衛，姜山梅和謝清風就要去忙其他事，謝伊送她們離開後再回來，屋内的暗衛仍舊安靜的站在原地沒動。
謝伊擡頭看了眼為首的人，輕點了下手上的戒指。
“你跟我單獨過來一下。”
“是。”
兩人從大堂内出來，其餘人又立刻消失隐在暗處。
謝伊帶人走到後院，樹上的葉子枯萎落在地上沾了水，她盯着落葉水珠上飄下來的棕色蝴蝶沉默片刻，直到蝴蝶飛走才開口問身後的人：“你叫什麼名字？”
四号，你叫什麼名字？為什麼……會來我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