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好,我們約的是下午兩點吧……”
“對對對……啊?這麼突然……嚴重嗎……好,那後續……”
“好的,再見。”
甯蓁打開門鎖。李肅站在客廳,雙臂抱在胸前歎氣,沒有表情。
“他們今天來不了了,路上發生點小糾紛,現在去醫院了。”
三個女孩面面相觑。甯蓁掐着手心的指甲終于松開。
“你們做作業吧,抓緊時間。”
李肅點燃一根煙,去了陽台。
“阿姨剛才那樣好像班主任。”一個女孩小聲說。
“姐姐你說像不像,”另一個女孩把話題抛過來,“阿姨以前是當老師的吧。”
“她……”甯蓁皺眉,微微笑道,“我也不太清楚。”
“先采訪怎麼樣?我們準備好流程了!首先……”
梳馬尾的女生腿上放好紙筆。三雙眼睛透露出期待,推着甯蓁動起來。
——“蓁蓁,再表演一次吧!”
似曾相識的目光,恍惚中,她從包裡翻出那支鳥哨。
哨子翠綠,是竹制的,頭尾有孔,氣流穿梭竹身,撞出一串清亮哨音。
草木萌芽,鳥啭莺啼。
“哇,和外面的鳥叫一模一樣!”
女孩子們紛紛感歎。
“早晨聽見這聲音就得起床喽!”
“是嗎?”
甯蓁表面在笑,其實心裡發抖。
上次在人前吹奏鳥哨時,她和她們一般大,也梳高馬尾,穿相似的校服。已經十年了,她把那件事和鳥哨一起塵封了那麼久,卻仍然無法擺脫噩夢似的恐懼。
她既想逃離,又想嘗試。要躲避鏡頭,又不願讓高中妹妹失望。
學生們準備的問題中規中矩。甯蓁繞開過去,把重點放在未來,拿出事先拟好的說辭——
“最重要的是,在科技發達的今天,這項非物質文化遺産要如何傳承下去,發揮它應有的價值。”
騙人。
她甯願自己從來都沒碰過它。
過程耗時不長,二十分鐘後,學生們輕輕鼓掌,宣告采訪結束。甯蓁暫時解脫,獨自跑去廚房。李肅抽過兩根煙,與她對視一眼,轉身進了卧室。那股暈車的感覺又往上湧,她撐住桌子拉開冰箱門,一口氣灌下半瓶冰牛奶。
好難受。
她勉強抱着三罐果汁回去。光線黯淡,女孩子們的笑聲飄到走廊。
“犧牲假期完成作業,除了我們還有誰啊?”
“為了獎金嘛,馬上就能給我的女兒買新衣服了。”
“你就知道氪金!”
“你呢,你就知道老王。”
“對啊,我滿腦子都是老王。等咱們拿下市級優秀獎,看他還敢不敢拒絕我。”
甯蓁面色一滞,走進客廳時卻又盈滿笑意。
“來,喝果汁。”
那天,她坐地鐵回了家。
天氣一反常态,陰雨不止不休。小區路面變得泥濘,雨水滲入磚與磚的縫隙,甯蓁躲着水坑走,上樓前瞥見孟老太太正佝偻着給她的藍目菊撐傘。
突然,腳踝傷口發作,痛得甯蓁倒抽一口氣,一時邁不開腿。正巧這功夫,孟老太太回過身,朝自己胸前扇風,好像在喚她過去。
“……我?”
甯蓁不可思議地靠近花壇。
開春有陣子了,孟老太太還穿着那件紮眼的紫色毛背心。她滿頭花白,眼尾被歲月壓垮,眼神卻晶亮。
“……福緣寺啊,姑娘。”
甯蓁沒和小區裡的任何人搭過話。老太太聲音有些沙啞,伴随雨聲飄過她耳朵。
“您說什麼?”
“郊區鹭山福緣寺,在招義工呐。”
*
傍晚,冷空氣劃傷他的喉嚨。
雨徹底停了,山間升起朦胧的霧。他跑得四肢僵硬,才看見玉蘭叢中的人影。
萬籁俱寂,隻有啁啾聲輕巧悅耳。在那中間,她阖目站立,雙手撚住一根竹哨置于唇邊。沐沐安靜坐着,仰望着。鳥群降落為她的雙翼,清苦氣息萦繞在她眉梢,連同往日記憶一起潮水般淹沒心髒。
不知道從什麼時候起,北城的春天越來越短。
是你。
我終于找到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