趕緊走開吧。
甯蓁默想,故意把鳥哨吹得很難聽。
剛才在山間閑逛,望見玉蘭樹底露出一截毛絨尾巴。她小心翼翼往那兒走,發現它耳朵立着,毛發灰白相間,眼睛清透泛藍。
……邊牧?
還是隕石邊牧。
它看着甯蓁,步伐忽然靜止。近處小鳥三五成群,她心髒顫了一下,擡手去拿口袋裡的竹哨。
甯蓁學過各種指令。小時候,隻要她用牙齒咬住竹片亂吹,小鳥就會被吓跑。
但這回再睜眼時,鳥群仍在。邊牧端坐着,甚至背後多了個人。
微風滲出寒意。那人穿一身墨色,莫名像月亮的影。
“不好意思!”
他飛速上前拽起草地裡的牽引繩。明明比甯蓁高上許多,目光卻從低處迎上來。
“這是我的狗,下午跑丢了。”
對方沒說自己找了多久。
日落,深山,神出鬼沒的陌生男人。甯蓁多少心存怵惕,下意識退後兩步。
唯一的變數是那隻小狗。她看着他用手背抹了眼角,俯下身緊緊抱住它。
那種珍重的姿态無法僞裝。“這座山那麼大,萬幸,你能找到。”她說。
“是啊,”他應一聲,輕揉它下巴,“沐沐,去叫姐姐。”
名字是沐沐的邊牧湊上來,擡頭望望,嗅她的風衣下擺。
甯蓁站在原地等待。她發現那人衣服濕了,更像深淺不一的墨漬。他臉上也挂着雨水,發梢也有,滴下來懸在睫毛。小雨早就停下,但他把自己弄得濕漉漉的,分不清到底是誰走丢了。
嗅聞結束,沐沐頭頂着她的腿使勁兒蹭,仿佛在說“你是個值得信任的好人”。
甯蓁忍住彎腰撫摸的沖動。
愛犬被主人攬回。他半跪在地,黑色襯衫領口松垮,露出鎖骨。
“不冷嗎?”她問。
他怔了一瞬,一隻手合攏扣子:“往山裡跑的時候還有太陽。”
在鹭山,晝與夜是兩個風景。
“你從中午找到現在?”
“也可能是上午,”他低着頭,“記不清了。”
這種溫度,裹緊風衣仍覺得冷。黯淡日光浮在雲層之外,十分鐘就會沉入夜色。
她微微蹙眉:“快下山吧。”
他站起來,将牽引繩繞在掌心足足三圈。“抱歉,能幫我帶個路嗎?”
甯蓁沒說好,也沒拒絕,顧自邁開步子。
沒有回應是因為她決定不了。有時候,人配不上狗的忠誠。她不能對深山裡的陌生男性掉以輕心,不能看他帶着狗就放松警惕。
她走出玉蘭樹叢。遠方寺廟鐘聲乍響,悠悠回蕩在空濛群山。
一下。
兩下。
第三下,古刹鐘底壓着幾聲小狗汪汪,以及幾乎低不可聞的“姐姐”。
那人跑着追來,直到快要兩人并肩。
甯蓁回頭,耳邊隐約擦過一陣絲竹之音。好像有鼓,有笙,有朝雨草色,雲樹遙隔。
這兩年她記性差,想不起看過的畫、聽過的歌。刹那間,她覺得他很熟悉,也許他們曾經在哪兒見過,或者這一幕曾經在哪兒發生過。
但既視感轉瞬即逝。
“天快黑了,不能一起走嗎?”
他飛揚的發絲終于安分。甯蓁動搖了,躲過他的眼睛。
“我帶你去寺裡借一件衣服吧。”她說。
“謝謝。”
對方語中含着笑意,可她發現他冷得雙手微微顫抖。
夜晚公路空曠,樹葉偶爾因風翻湧,摻雜着小狗的哈氣聲。二人無言,偏偏口袋裡的手機要打破這寂靜。
來電人是李肅。甯蓁接起電話,準備接受拷問。
“在做義工,今天住宿舍,不回去了。”
對面的聲調頓時升高。她猶豫片刻,目光落在沐沐的尾巴:“福緣寺,少則五天,多則……還不确定。”
李肅那邊有人說話,亂哄哄的,最後又回到老話題——“等電視台的人來,你必須立刻出現。”甯蓁含糊應付兩句便飛速挂斷。
“在寺廟裡做義工需要什麼條件?”
陌生男人側身,沐沐也往回看,好像他們都想知道。
“沒什麼特别的,隻要專心做事。”
她才來一天,工作清閑,隻負責掃院子和洗碗。義工可以參與晚課,濛濛細雨卻引人往山裡走。她自忖根本談不上“專心”——說到底是為了逃避,逃開噩夢和制作組的期待。
甯蓁有點心虛。
“對了,你剛才吹的哨子……好像能吸引鳥群。”他話中有停頓。
“嗯……誤打誤撞。”
其實是害怕邊牧撲鳥,要了它們的命。可這些年,鳥哨不再回應她,最終适得其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