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好沐沐很乖。
“你是學生?”為避免尴尬,她随口問。
“我畢業了,你呢,是中文系?”
“不,是哲學系。”
他猜對了一半,甯蓁碩士讀的創意寫作,和漢語言文學沾邊,但她覺得沒必要透露太多。
“它多大?”她指指步伐輕快的邊牧。
“快兩歲了。”
“真漂亮啊。”
還好有沐沐,不至于讓空氣陷入詭異的沉默。
二人同行,路途比來時更短。沒多久,微光中顯露出福緣寺的輪廓。古刹肅穆莊嚴,坐與青巒相立,甯蓁心裡常存顧慮,覺得山門、法堂亦有能見之性,即使夜色混沌迷蒙,也将一切盡收眼底。
她悄悄與他拉開距離,拾級而上。
“師兄,我遇見客人在山裡迷路,怕夜間失溫,能不能借用一件衣服。”
寺裡清淨,甯蓁喊住過路的義工組長。對方約莫三十左右,寸頭,粗嗓門,但意外很好說話。
“您随我來。”
暖光似在客堂内搖曳,門外,他們停下了,正在交談。甯蓁遠遠觀望,猜測他們在說什麼。
也許義工組長叮囑不能帶狗進去。但他才經曆一場失而複得,放不開手,于是甯願站在寒風裡等。很快,他披上組長借來的黑色棉衣,說明天就還回來。
明天……
寥寥數語後,他轉過身。夜風寒涼,甯蓁雙手抱臂,移開視線,去注視酥油燈映在窗上的火光。
“謝謝,山裡真的好冷。還有,我可以要一個你的……聯系方式嗎。”
他快速走到甯蓁眼前,微微垂首,聲線清越而堅韌,音量卻愈低,好像最後幾個字隻是在說給自己。
但是她聽見了,還看到沐沐又仰頭對她笑,尾巴輕巧地晃啊晃。
不知不覺,月亮懸在雲端。
甯蓁說好,拿出手機,來不及點開微信,眼中笑意忽被一簇震動阻隔。
屏幕亮起,自動彈出短信,來信人是一串未知号碼,但她曾經熟稔于心。
「蓁蓁,我回來了。」
*
天光熹微,細雨驚起春日。
第二天,她五點起床,窗邊有喜鵲鳴叫。
義工組暫時沒有其他女孩,寮房便由她獨占。晨間,甯蓁拖着惺忪睡眼,披上義工馬甲飛奔到後廚。
“來,姑娘,幫我給蔬菜洗澡。”師傅搬給她一筐土豆,旁邊還有豆角、冬瓜和茄子。
其他師兄都去忙些力氣活兒,唯她在這裡備菜。寺廟廚房古舊卻幹淨,水流下來,冷得像冬天,但她忍耐着,把過程當作修行。
昨天那個人傳來好友申請時備注了信息。“溫霖”,人如其名,或者他好像就應該叫這個名字。期望與現實契合,在腦海中“咔哒”一響,接着,甯蓁想到那條黑夜裡格外刺眼的短信。
她不肯接電話,于是莫昭用文字告訴她,他回來了。
時隔四年。
十指連心,手在冰水裡浸得久,連心髒也隐約抽痛。
“行啦,夠幹淨了。”旁邊師傅出言提醒。
甯蓁做事細緻,洗過早午飯的五六筐食材,又反複洗手,拿刀切菜。早餐是素齋,有青菜粥、饅頭和滋味清淡的鹹菜。寺裡食不言,寝不語,用飯時齋堂一片寂靜,她卻還沒從冰凍裡緩過來,麻木的指節小心翼翼拱住碗筷。
“這位師兄。”
飯後,組長在院子裡找到她。寺中不分男女老少,統稱“師兄”,以表衆生平等。
“午後一點左右香客上山,麻煩您去接引吧。”
山中生活純粹,除了打坐誦經就是幹活兒。下午,甯蓁結束廚房的工作,匆匆跑出山門。
福緣寺距山腳有段距離,可時間并不寬裕。她一開始跑就收不住步子,漸漸身子變得微熱,低挽的馬尾也松了,她怕遲到,根本顧不及去整理,終于提前五分鐘抵達目的地。
山下不像香客成群的樣子。公路孤零零的,三兩轎車停駐在迎客松的陰影裡。
甯蓁大肆呼吸,擡起眼,目光滞澀。
「路況糟糕,旅行團說他們晚點到,辛苦了。」
組長發來消息,但她無暇去看。
一輛黑色流線型跑車正對着她,占據全部視野。門從駕駛位那側開,有人下來,是一名西裝革履的男人。
甯蓁定在原地,不敢相信。
她猛然間想起那張臉。
他幾乎沒怎麼變,五官周正,氣質矜貴,隻是戴了金絲眼鏡,頭發梳得比以前更短。時光飛逝,有些習慣卻難改,以前他就喜歡用玫瑰花束當作禮物,如今仍是。
甯蓁一陣恍惚,心髒劇烈鼓動,直到他走過來抱住她也沒平息。
香水味萦繞着,陌生且濃郁,令人眩暈。她下巴抵在他肩膀,視線卻突然莫名清晰。
月亮的影子又出現了,在遠處,抑或不算遠的地方,她算不清距離。溫霖正低頭把一沓紙質物品扔回車子後座,沐沐高高躍起,用前爪拍他的腿,似乎反常地想要吸引注意。
“好久不見了,蓁蓁。”
耳邊響起低語。在那瞬間,她發現一個秘密。
沐沐不是普通的小狗。
可是,為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