甯蓁第一次見莫昭是在大學二年級。
那天她抱着課本去旁聽世界史講壇。地點在禮堂,去時人還不多,她選了倒數幾排的角落,沒過多久,有個男人在她旁邊落座,肩膀寬厚,穿着簡潔的白T恤。
“同學,借一支筆,黑色就好。”
甯蓁不記得那場講座的主題了,隻記得莫昭好像用餘光偏睨她。後來禮堂人滿為患,各個系的都來混學分,四處潛伏着不安與躁動。她試圖捉住他眼神中的證據,卻屢試屢敗,那個男人僅僅目視前方,看不出任何企圖。
禮堂的座位是暗紅色。講座結束,莫昭加了甯蓁微信好友,卻不小心帶走那根碳素筆。
「忽然有事處理,走得急,忘記還你了。」
後來,她才知道他不是學校的研究生,而是學校金融課題的合夥人。莫昭大她五歲,二十五左右就成了公司副總。當時甯蓁隻在心裡想,即便給她額外的五年去闖蕩,她也做不出那種成就。
那個學期,她頻頻收到禮物,有的送到宿舍樓下,有的親自遞到她手裡。
“蓁蓁,又收到花啦!對了,我在停車場看見輛卡宴,是不是你男朋友的?”
室友們對八卦格外感興趣。甯蓁急忙擺手:“他不是我男朋友……”
話音剛落,另一名室友就拎着四杯奶茶推門:“哎,快來選,是蓁蓁男友請大家喝的!”
夜晚,甯蓁坐在副駕駛位,想到室友口中的車型。
那時候她辨認不出轎車有多名貴。寬敞大路上霓虹燈閃爍,晃得眼花,然後車子逐漸開進狹窄又私密的地方。
正好,成年之後,她還沒來過酒吧。
莫昭輕車熟路帶她進門,裡面霧色氤氲,幽晦光線緩慢旋轉,勾出玻璃杯底熟透的暧昧。
酒精藏在甜味裡。甯蓁不知不覺喝了很多,臨走前意外打翻托盤,弄濕陌生女人的衣襟。突然,身邊變得熙熙攘攘,她聽不清人們嘴裡有什麼話,隻感覺自己被密不透風地圍住,像一條窒息的魚。
“不好意思,小朋友喝醉了。”
二十歲的她正在往下傾倒。适時,男人将她攬進懷裡,低沉嗓音從上方傳來。
他們從那個夜晚開始在一起。
*
記憶回到現在,甯蓁心口怔忪,一把推開了他。
她還披着義工專屬的黃色馬甲。福緣寺坐觀山下,而從商的前男友打算在這兒上演久别重逢,這場面簡直怎麼看怎麼瘋癫。
“你穿得太少了,”莫昭抱她的時候,左手掌心自然而然繞上她頸側,“身體這麼涼。”
“不少。”
甯蓁冷淡回應兩個字,與眼前人拉開距離。
當年兩人分手後便不再聯系,莫昭計劃去國外發展,甯蓁甚至不清楚他最終去了哪個國家哪個城市。四年銷聲匿迹,直至一周前,他貿然出現,毫無征兆又斷斷續續地打來電話。
甯蓁從未接過。她确信這個男人早就淡出自己的生活,有時候即便刻意回憶也想不起他的長相。
“你來幹什麼。”
她想不通為什麼莫昭能如此精準地找上門。
“來找你。太久不見,叙叙舊。”
男人擡手貼近,想幫她整理耳側淩亂的發絲。
甯蓁再次後退,躲過他,低頭解鎖手機。師兄發來消息,不知道旅行團還要多久才會到。她的指尖冰冷,不小心誤觸到短信界面,從上到下,發件人或短或長,無一例外都是數字。
“又把我删了?”莫昭湊上前,唇邊有促狹的笑意。
“不行嗎。”她把反問句裝進陳述的語氣。
最近幾天莫昭頻繁打擾,甯蓁就把他移出了通訊錄。但他的手機号碼和他本人一樣,埋伏在記憶深處,好像随時都會被誘餌勾起。
莫昭又輕笑一聲,似乎有些無奈:“可以,反正我早就習慣了。”
甯蓁不知道他習慣了什麼。
斜前方,隔着寬闊公路,一身墨色的那人在樹蔭裡俯下身,讓隕石邊牧的前爪搭在自己肩上,掌心一遍遍捋順它背部的柔軟毛發。
樹是倒過來的海,被風掀起波瀾。她站在原地沉默,開始想象他們的對話。
——“汪!”
——“好啦好啦,現在沒事了,我們是安全的。”
“怎麼不說話?”
突然,莫昭喚回她的目光。
“嗯?你說什麼。”甯蓁問。
他把玫瑰花束往前送了送:“我說,收下吧。”
她搖頭,徑直往溫霖那裡走。
“不了,寺裡不讓帶這些東西。”
溫霖的車停在角落,底下是一條坡道,漫長平緩。她走到附近,那兒有一股雨後泥土的清新,氣息随着兩側樹葉搖曳而流動。
他放開沐沐,擡起眼睛看她。
“來還衣服嗎?我可以幫你帶回去。”甯蓁微微躬身,主動開口。
他的睫毛很長,襯得所有眼神都認真專注。
“但我也想帶沐沐走走,”他站起來,“我們可以一起上去。”
溫霖又高又出挑。午後陽光耀眼,透過碧海的縫隙,現在,樹和他的影子傾灑在她身上。
甯蓁匆匆回望,看不清那個男人的神色。
“好啊。”她笑着答應。
說罷,沐沐湊過來,擡擡狗爪,往她褲腿上印了兩枚熱情的梅花。它好像能辨别人類的表情,也能理解笑容意味着什麼含義。
溫霖打開車門去拿牽引繩,繩子是胸背式的,穿戴稍微複雜,但沐沐聰明又伶俐,與主人配合默契。甯蓁在旁邊看着,無意間瞥見散落在車子後座的東西。是一封封信件,泛黃卻完整,剛才他拿出來,又放回去。
“對了,我還要帶香客上山,他們還沒來,要先等等。”
溫霖滞了一瞬:“香客……有多少人?”
“大概一個旅行團。”她說。
“那我覺得他們應該會從東邊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