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個男的,在他們方才躲清淨的地方抽煙,味道刺鼻。
寺裡禁止吸煙,甯蓁有義務出面制止。
“倚仗誰的臉色,輪不到你們議論吧?”
這時又有人侵入談話,一道居高臨下的男聲。
她被熏得雙眼泛紅。那幾個男的卻自行掐了煙,被捏住脊梁骨似的,立刻擠眉弄眼賠起笑來。
“哎,是是是。”
“成總您說得對……”
“你們幾個,都是誰部門的?”
……
腳步稀稀拉拉地溜遠了。甯蓁越過拐角,地上散着顯眼的灰燼。
“看來‘成總’氣勢壓别人一頭啊。”溫霖打趣道,摸幾下沐沐的下巴,解除噤聲的指示。
甯蓁想起昨夜莫昭說過的話。
難道“鴻鹄計劃”指的是在鹭山建立保護區……
今日光顧的大批香客,是他以及商業競争對手的集團?
甯蓁短暫思索,等那些披着西服的背影徹底從小徑消失。這類争奪歸根結底和她沒什麼關系,現在,還不如掃淨石磚路的煙灰。
“我回去拿笤帚。”
“沐沐也去,一起吧。”溫霖跟上她。
春意濃了,日光溫溫柔柔的。俗話說春困秋乏夏打盹。她用手掩着悄悄打個哈欠,腦袋又迷糊了,固執地算起今天犯的兩個錯誤。第一,提醒小唯佛祖看着呢;第二,冒昧去牽他的衣袖。
“昨天沒睡好嗎。”忽然,他問。
“嗯……”甯蓁鼻腔發酸,雙眼湧上困倦的淚水,“我下周要去趟學校。”
誰知道學校和睡眠有什麼關聯。那股困勁兒盤桓不去,她像晾在太陽底下的新鮮杏子,水分一點點融化,曬成幹。
沒想到溫霖還真接住她的話。“哪個學校,高中?”
沐沐慢下來,立着耳朵好像在聽。“是啊,本來不能去的,但是試試看吧。”
“學校裡是不是有一座湖,湖裡面還有鵝。”
“我想想,很多年前應該是這樣的。”
多自然的對白。但甯蓁原本想說的是下周她可能就要離開福緣寺了。
小徑外,香火缭繞,人山人海。
溫霖不能再往前走。他病得最嚴重的時候,睫毛濕成绺,衣服都被身上的冷汗浸透。
笤帚被擱到牆邊,附近許多香客漫無目的徘徊着。她往槐樹下望了望,坐在那兒發放香火的不是安唯,換成了其他臉生的師兄。
“蓁蓁!”
在庭院邊緣,毫不起眼的地方,莫昭竟然能找到她。他也穿深灰色西裝,量身定制的硬挺面料,旁邊站一位身着袈裟的僧人。
是啊,這麼大陣仗,他不可能缺席。
甯蓁徹底醒了。
莫昭攔住她,隻管微笑。師父開口說:“那邊師兄有事,還要麻煩您處理一下。”
她低眉應和,跑開了。
院子裡滿眼是整齊西褲和锃亮的皮鞋,唯獨甯蓁拖着長長的高粱糜子笤帚,顯得風塵仆仆,背影也像沾了灰一樣。或許寺裡女義工少見,總有人側目,熙熙攘攘的眼光在後面追着,潦草打量她幾個來回。
路途漫長,甯蓁心中有些忐忑,好像工作期間摸魚被抓包。
事實上的确如此。她困得離譜,怎麼會忘記佛祖看着小唯,同時也看着她呢。
義工師兄讓她們清理垃圾,恰巧天使朋友同在,于是情況變成了一人拿笤帚掃地,一人蹲在地上用鐵簸箕接。
短時間内是走不掉了。她抽空給溫霖發過消息,手裡攥着酒精濕巾,去拾地上的空飲料瓶。
“為什麼不繼續發香火,至少能坐着工作。”
“唉,别提了。”安唯懊惱地撩一把頭發,“我發現我對‘看上去霸總,實際也霸總’的人過敏啊。”
“……啊?”
她誇張地說:“他們一靠近,一排起隊,我就狂打噴嚏。”
周遭人影幢幢,背後仍然蜷伏着刺撓的視線,但甯蓁笑了出來。
*
傍晚,落日西沉,天邊燒着染血似的紅。
敬佛活動結束,有人上山,有人下山。
西裝革履的男人遠離喧嚣,掏出精緻的打火機,點燃一根煙夾在手裡,踏着鞋跟擊撞柏油路面。煙味兒入肺,每吸一口,煙頭的火就燃燼,星星點點随風飄走。
他找到他的車。最新款,死寂一般的黑。
車内,他把煙攆在煙灰缸裡,撈起手機,慵懶地用拇指敲字。
“陳秘書,幫我查個人。”
嘭。
打火機又冒出火苗。
他單手撐住額角,叼根新的,瞥見公路彼側。
一輛車,與他平行停着,價格倒是不值一提。假如他是豹子,是狼,那對面的頂多就是隻松鼠。
——有點兒調查價值的松鼠。
他打開車窗,恰巧那輛車也開了窗。
那個人抱着狗。
成年犬,兇相,眼睛泛藍,呲起尖牙蓄勢待發,展示它的咬合力。
原形畢露,危險的小東西。
他吐出一口煙。
白霧萦回,環繞,隔開兩個世界。
上位者始終屹立于懸崖頂端,如果對方敢咬,他就敢往下踹。
車子發動。突然,對面的人偏了頭頸,看見他。
黑發,漆黑的瞳仁,眼神割破煙霧。
以窗為界,冷靜乖戾的回應。
“……就算摔進深淵,我也會笑。”
*
星期二,甯蓁收拾了行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