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焦鏡頭好沉。”她搖頭。
甯蓁的風衣袖子挽起一截。他目光不經意拂過她手腕,似乎比從前更細了一圈。
“要多吃點飯啊。”
“但是最近隻有素齋……”
不知道為什麼溫霖突然提起吃飯,實際上,她的确習慣了應付,即使不在福緣寺吃素齋,回到家裡,也隻是機械地點外賣,象征性吞幾口,或者用水果和零食湊合。
“改天一起吃飯吧。”他說。
“我還欠你一頓。”
溫霖笑了,甯蓁看見他柔軟的唇下藏着顆尖尖的犬齒。
漂亮的形狀。
她移開視線,轉到路旁的标識:前方人煙罕至,請自負安全。
木牌上的箭頭指向北方密林。溫霖朝林子裡探了一眼:“幸好那天沐沐找到了你。”
再清朗再溫和的山色,到了夜晚也會兇光畢露。
如果貿然在鹭山深處迷失方向,恐怕真的九死一生。
“幸好你也找到了沐沐。”
話語慎重地推過去,拉過來,但她隻表現出禮貌的同情。
空氣有沉默的趨勢。兩人又路過一個招牌,明晃晃寫着四個大字:禁止垂釣。
但小溪邊就坐着三名全副武裝的男人,堂堂正正地甩杆。
溫霖放低音量:“無處不在的釣魚佬。”
再走幾十步,又碰見個牌子,這次貼心地寫:遊客親水區,垂釣點。
“這裡反而沒人了。”他吐槽。
過程中,甯蓁始終向左側張望着,沒注意那些釣魚的人,反而盯着樹。
“好想露營啊……”
溫霖聽見她的自言自語:“遠離淺灘應該有合适的紮營位置。”
“可是夜裡點燈會招惹蚊蟲,不一定十分安全。山上晝夜溫差大,取暖也是問題,為了避免火災意外,還不能用炭火。”她糾結着,“所以我隻是随便想想。”
溫霖也想了想,但一點都不随便。思索完,甯蓁已經一言不發跑到背後去了,伸直手臂擡起手機,對準茂密的碧綠矮樹。
他跟過去,問她在幹什麼。
“想看看具體是哪種植物,”甯蓁說,“如果不知道名字,就隻能管它叫‘樹’。”
她用手機app識圖,拍下枝杈上柔嫩的葉。
“答案是?”
“金銀忍冬。”
“金銀忍冬,”他重複,仿佛得到一個知識點,“哪個app?我也要試試。”
甯蓁給他看了手機。太陽懸在晴空,植物邊緣鑲着毛茸茸的光,勾起人探索的欲望。
不遠處伫立着一棵樹,葉子稀疏,十數朵紅花盛放着,墜在看似幹枯的枝頭。
溫霖走過去識别,順着結果通通念出來:“紅花碧桃,薔薇科,桃屬,燦爛絢麗,婀娜多姿,二月春歸風雨天,碧桃花下感流年……”【注1】
“這個app就是有點不務正業,”甯蓁無奈,“我想知道植物的分布、習性和花期,但它沒有這些,還自作主張添了多餘的古詩詞。”
相比之下,識鳥app就十分專業,不僅繪有鳥類形态圖之類的百科信息,還收集了保護現狀和記錄頻率,甚至罕見指數。
“确實,誰需要‘呈現出一派蝶飛蜂舞、鳥語花香的熱鬧景象’這種信息啊……”雖然槽點滿滿,但他仍堅持看完所有詞條。【注2】
不太好用,可暫時找不到替代品。她擡眼又看見一棵高聳的樹,跑過去拍下它豐茂的樹冠。
“這居然是柳樹。”
甯蓁有些意外。春日垂柳如煙,一撥就散了,可這棵樹的枝幹反倒堅/挺有力地朝太陽生長。
“有的柳樹向下,”溫霖模仿柳枝,伸出一隻手比劃,“有的向上,不過都是柳葉。”
她颔首:“看來要觀察葉子。”
正說到柳,林子裡的柳莺唱起了歌。
甯蓁喜歡聽柳莺科小鳥的鳴叫——“葉映如簧語。曉來枝上綿蠻”,雖然分不清是淡眉、黃眉、灰喉還是淡黃腰,但它們唱得頗有古意,而且難以用鳥哨模仿。【注3】
後來溫霖掃出了元寶槭、榆葉梅和黃刺玫。他比她還興緻盎然,也不介意低身去拍地上不起眼的小草。
“這是什麼,好像沒見過。”他盯着一株與衆不同的樹,大片柔葉之間夾着蝴蝶翅膀般的白色包片。
甯蓁拍下花葉,略過app裡的冗餘信息:“是珙桐。”
第一季節快要過半,早春的花該謝了。林子越來越淺,空氣清新的狹道上,櫻桃李輕柔搖落,素雅輕巧,星星點點鋪了一地。
“再過不久就掉光了。”她習慣性惋惜。
溫霖卻說:“花謝了,葉子才能長出來。”
“也對,秋天還會結出果子……”
滿眼落英缤紛,織出春意。刹那間,她腦海中的記憶千回百轉,悸動地喧嚣起來。
這段對話是不是發生過?
下一句是……
“小鳥們應該很喜歡”。
相比纖弱的櫻桃李,旁邊的樹枝幹粗壯,花是白色染粉,綻放得明亮美滿。
溫霖先一步伸出手,用相機掃下團團緊簇的花瓣。
日光傾斜,她站在他的影子裡。他們已經走出很遠,以至于她身上微微發熱。
一個人查了,另一個人就不必。甯蓁等待他說出答案,他側臉輪廓清晰,在回憶裡卻朦朦胧胧。
“西府海棠。”
他停頓,輕滑屏幕,目光簌簌地往下落,唇邊有釋然的笑。
甯蓁想問,我們是不是在哪裡見過,比細雨蒙蒙的山間夜色更早,在很久、很久以前。
周圍澎湃的青草香氣撲面而來。他繼續念,隻有尾音收斂了些。
“……花語是單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