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對社團沒興趣。那是高中生的遊戲,人際關系錯綜複雜,蛛網似的黏合在一起。雖然其中不乏例外,譬如他聽說同級的某個女生已經憑借演技拿下了話劇社主演——這種容易流傳的新聞,他隻在自己需要時才偶爾想起來。
二十分鐘過去,路上漸漸熱鬧了。
招新對象往往是藍色校服的高一新生,湧動的藍,蕩漾而浩瀚。
但甯蓁不會被埋沒。她身上總帶着層柔和的光,襯出冷清的眉眼。
她一個人走走停停。
溫霖跟在身後保持距離。
她與文學社的社長交談,點頭,微微地笑。
樹葉窸窣,萬籁俱寂,他撥開眼前的光。一縷發梢垂下,她拿起桌上的筆俯身,順便擡手輕輕别在耳後。
等甯蓁離開,周遭恢複了既往喧嚣。
“我高二了還能入話劇社嗎。”
“Why not,誰說隻有新生才能進社團啊?”
“可是别人會不會覺得我不務正業……”
旁邊的學姐猶猶豫豫,溫霖越過她們,率先走向文學社的展闆。
“歡迎歡迎!”社長眯起眼睛笑,“想加入文學社嗎?不管什麼樣的文學愛好者都可以,在這裡寫上信息吧!”
初二的校服也是藍色,巧合,亦是麻煩。
另一位女生瞥見他衣服上的星星,神情有些為難:“咦,你是初中生呀。”
她們坐着,隔了條長桌,比站立的人矮了半截。
“嗯,”溫霖垂眼,“不行嗎?”
陰影傾斜。碳素筆已經握在手裡,而且并不打算放下。
“怎麼不行啦,”社長打了圓場,“隻要來了就都是好朋友!”
他低身寫下姓名和班級,順帶掃了眼報名表,上面通通是高中生,可他隻在乎自己那一欄緊貼着甯蓁的名字。
現在是他十年來離她最近的時刻。
但,還不夠。
路邊的店空着,隻要有人停留光顧,後面就會大排長龍。表格也如此,或許他揭下了某個封印,所以到場的新社員裡不乏一二年級的初中生。
“感謝大家報名文學社!今天主要介紹我們社内的活動,大家可以自行抉擇要不要留下參與……”
十月中旬,新成員首次活動日。講台上,社長一邊講解,一邊用粉筆寫着闆書。
溫霖選了斜後方,離她一排遠的座位。
“社内有個不成文的傳統,希望你們以‘師兄師妹’相稱,這是建校之初的傳承,畢竟我們學校擁有超過兩百年的曆史……”
他目光忍不住移向她白皙的後頸。
如果這樣的話,我要叫你師姐。
“文字嘛,用進退廢,我們一直延續着初代社長開設的‘魚傳尺素’活動,内容是每兩周交換一次匿名信件,在書寫過程中訓練你的寫作能力。至于你究竟要和誰搭配,到時候由我抽簽決定。确定想要參加的同學,下周的同一時間……”
窗外變了天。
“抽簽”。
溫霖的眼神逐漸陰沉。
難道要依賴概率,祈禱幸運女神降臨?别開玩笑了。
這種觸手可及的機會,他不可能交給運氣。
日趨傾頹的絕望世界裡也存在bug,夜晚,溫霖縮回卧室,拿着手柄想到。
需要一點小把戲。
*
結果在掌控之中。時間飛快,到了第一次收信那天,他心跳怦然,從書架上的木盒裡找出畫有他們的符号的那封,珍重地拿在手裡。
“這……總該是情書了吧?”
趙安琪盯着他的信發呆。
以往接下情書時,溫霖習慣把它們輕輕彎一下,藏進校服袖子。
但這次不同。
這次,他偏不想藏。
“不是。”
“那是什麼啊?”
“文學社的學姐給的。”
他沒覺得趙安琪刨根問底,反而耐心回答。
故意不說“師姐”,因為那是信裡的專屬稱呼,或者,他希望是這世上獨屬于自己的稱呼。
信件往複,他們以紙箋作為橋梁。師姐用文字袒露了她的心,她會聊喜歡的武俠和推理小說,聊偵探如何擺脫視角的限制以及“後期奎因問題”,她也流露敏感的情緒,對天氣,對于季節的變化。校園裡的玉蘭花期太短,她難免略顯傷感,對應那句話,溫霖在信紙上寫下花謝了葉子才會長出來,小鳥們應該很喜歡。
筆尖謹慎地滑動。
“喜歡”二字,似乎怎麼寫都不滿意。
有時文學社内擦肩而過,他幻想着師姐能不能發現回信的人是我。
但遺憾的,是與你相差三歲的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