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因為我啦,”齊劉海女士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頭發,“我拜托她體測的時候帶帶我。”
“诶,這樣啊。”
“好可惜。”
“可惜什麼?”
“可惜時間太短了,來不及做朋友……”
高低錯落的對白快速流淌。
他一直靜靜聽着。言語織成她的十七歲,少年時無法觸及的一面在回憶裡逐漸鮮活。
時鐘的指針移向九點,窗外傳來稀疏鳥鳴。
男同學被晾到一邊,隻有站着尴尬的份兒,終于等到機會張嘴又讓甯蓁“弟弟”截斷。
“謝謝你們照顧我姐。”溫霖笑得真誠,随即垂眸,“不過我想打聽一個人,在其他班,當初和她關系很好的那個女生。”
她們陷入思考,“是杭悅吧”“我覺得是杭悅”“九班,臉圓圓的”。
他捕捉到關鍵信息,試着更進一步:“有她的聯系方式麼?”
“那倒沒有。”
“我們和理科班不太熟……”
“沒事,謝啦。”
再待下去恐怕會引起懷疑。溫霖走得幹脆,不忘在轉身前朝她們揮手。
下個目标是高三九班。
教室外變得擁擠,穿常服的校友中不時夾雜着兩三抹深沉的藍,看來學校留了些高二學生負責接待。
走廊文化牆貼了特長生的素描和書法作品,左側寫着闆報,字體斑斓絢麗。“夏日生活請注意”,“北回歸線對農業的影響”,布局相當簡陋,大概屬于各班輪流敷衍的任務。他不清楚這些高三瑣事,甚至沒參加過誓師大會和成人禮。因為失去師姐的校園平庸至極,到了春天,他出席的次數也一天天減少。
轉角處,三個女高中生聚成團叽叽喳喳,爆發出清脆的笑聲。
他收斂笑容,往那兒瞥了一眼,沒想到其中一名女生瞅準時機,迎着他視線大步流星走來。
“歡迎來北城二中!我幫你介紹一下?”
女生長了雙紅角鸮般的大眼睛,竭力仰頭,卻不乏傲氣。
“我就是這裡畢業的。”溫霖邁上樓梯,以動作表示婉拒。
她絲毫不氣餒,小跑着跟上去問:“哪年?”
他回了甯蓁那屆。
“哇,真看不出來。”女生加快腳步與他并肩,“認識一下,我叫方善善,方圓的方,善良的善。”
這女孩喜歡氣勢昂揚地躍過别人的邊界線。他曾經有過類似的同學,但她們大相徑庭。
“知道了。”溫霖心想,我記不住的。
“那你的名字呢?你在哪兒上的大學,北城還是外地?”方善善窮追不舍,“我明年高考,借我參考下呗。”
太活潑就成了麻煩。
他停在二層樓道,低頭看着那張陌生的臉。“還是介紹學校吧。”
“好啊,”方善善展露甜美笑靥,“二中的一切我都了解,你想問什麼?”
“失聯校友,九班杭女士的手機号碼。”
“那誰知道啊!”她的笑臉立刻垮台。
“所以你去忙就好,”溫霖旋身離開,“不用跟着我了。”
他不可能指望一名高中生。原打算随便應付兩句讓她自讨沒趣,結果半個樓道走過去,方善善又得意洋洋追了上來。
“我有辦法!拿你的微信好友交換。”
她長得漂亮,身上是慣會持靓行兇的氣質。溫霖明知大概率被耍,卻不介意試試。
“可以啊。”
女高中生已經做出起跑姿勢:“二十分鐘,保證回來,你在這兒等我!”
她不管人來人往,橫沖直撞地飛奔出去。
溫霖倚着牆抱臂,人群翻湧,他不确定恐慌症會不會發作,隻能合了眼想象師姐的背影。不到二十分鐘,方善善攥着張紙條回來了,跑得劉海黏住額頭。
與出發時不同,後面有位戴眼鏡的年輕男老師。
“方善善你給我站住——”
當事人充耳不聞,蹿到溫霖身前眨眨眼:“我的微信,還有九班杭女士留的離校信息,要加我好友啊!”
說完,女高中生急沖沖撥開人群,直往樓下奔去。
塞進手裡的紙條邊緣粗糙,字寫得過于潦草,能勉強辨認出一串ID和一行數字。
看樣子是手機号。他推測方善善闖進辦公室,從離校信息簿裡翻出那屆畢業生,抄下唯一的杭姓學生的号碼。
虧了她能找到。
但世界變動不居,十年過去了,紙質信息無法及時更新,隻能寄希望于杭悅是個懷舊的人。
溫霖拿出手機,按向屏幕裡最後一個數字。
“哇!不好意思,勞駕——”
“說了多少遍走廊裡禁止追跑打鬧!”
樓道喧嚣,那對師生的動靜格外引人矚目。
女生跑不了太快,周圍倒被她撥了個幹淨。人們嘴裡哎喲哎喲地躲着,突然一個身形豐腴的女士重重摔向他左半身。
神經連着心髒狠狠擰了一下,溫霖忍住肩膀的撕裂感伸手去擋。
“你還好吧。”
兩天前工作時舊傷複發,左臂至今擡不過肩,他扶正無辜的陌生人,自己痛得面無表情。
“謝謝……”對方驚魂未定,捂着小腹。
插曲而已。他沒再多說,右手按下通話鍵貼到耳邊,專注于要緊的事。
撥号音一聲聲沒有盡頭。
溫霖苦笑,想二中的離校信息簿本來就是擺設,當年班裡小團體鬧掰了,放話此生不複相見,一個個在本子上編造九位假号碼,後來演變成誰寫真的誰就淪為傻瓜。
受傷的手臂垂着。他想等到自動挂斷,此時電話卻被接通,嘈雜的嗓音穿過聽筒,響在背後。
“喂,您好……”
剛才摔過來的女人茫然地舉起手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