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年三百六十日,風刀霜劍嚴相逼”【注1】
文學社教室由社員負責打掃,通常沒人特意去擦黑闆,除非活動需要。那天溫霖提前溜了進去,拾起紅黃粉筆在空白處肆意揮灑。
零星的字迹周圍填滿了四道花色,以及象征King和Queen的權杖和王冠。
直接,粗暴,大張旗鼓,幾乎附在她們耳邊低語。
“用撲克牌吧”。
可偏偏十分有效。
因為他預料到社長會在極度緊張的狀态下奔上講台,時間所剩無幾,來不及冷靜思考。
因為他了解,社長是個怎樣的人——
時間倒退一周,他不在乎文學社教室在高三樓裡,趁着課間頻繁往那兒跑。有天碰見一名高二女生鬼鬼祟祟從後門探頭,他放下書,繞到前門,再繞向她背後,蓦地吓了她一跳。
“幹嘛不進去?”
綠校服的高二學姐渾身炸毛,看見他校服上的标志才安下心。“哎呀,初中生啊。我來找維維,你們社長,她今天來了沒?”
教室附近隻有他們兩人。
當年溫霖還不到十五歲,但知道自己的臉長得不難看。想要的東西可以用笑容去換,在他身上屢試不爽。
“沒有,你不去她班上找?”
他變聲期過去得早,此刻故意提了點兒音調,裝得純良無害。
“不行,”興許僞裝後的初中生形象讓她放下戒備,“我和她絕交了。”
“……為什麼?”
學姐剛張了嘴又把話吞回去:“咳,小孩子不要管這些。”
溫霖不動聲色扯了下嘴角。“我覺得她人很好啊,我們低年級的入社,副社介意,社長倒挺歡迎。”
“哼!就是人太好了。”她嫌棄道,“我們認識十年了哦,她竟然對我和新分班的同學态度一模一樣呢,你說公不公平?”
少年乖巧搖頭。
他裝乖裝得挺成功,抑或學姐正需要一個懵懂的低年級樹洞,所以他可以明目張膽問下去。
“得了解社長的性格才能判斷。”這是他的目的,用以量身打造之後的小把戲。
于是學姐打開了話匣子,埋怨社長是個多愁善感的老好人,性格軟趴趴,誰都不想得罪,雖然八百米總跑最後一名,但作文時常滿分。
聽起來反而像誇耀。溫霖問:“那她一定特别細心吧?”
“當然,”她戳了戳盛放老社員信件的木盒子,“你們這文學社用的簽子,她暑假就做好了。”
他回了個意味深長的“哦”。
“诶,你該不會喜歡維維?”學姐自顧自下了結論,“不行,我不允許!”
“我可不敢……”
溫霖默默在内心推演:社長習慣提前做準備,相應的,必須破壞計劃,讓她放棄原本不可控制的抽簽環節,落入他制作的陷阱。
但是,要怎麼做?
當年他倔強且執拗,隻能想出一種最低劣的辦法。
周三上午第四節課前,同學都去了音樂教室,沒人發現他的消失。少年躲在高二樓下的黑楊樹後,陰鸷的目光上揚,死死釘在某塊暗紅色窗棂。
這裡是視線盲區,從二樓看,他完全沒入逐漸凋零的林葉。
對不起,社長,我打算藏起你的抽簽箱。
一些班級剛下了校本課,從實驗教學樓跑回來,三五成群簇擁在寬闊的主幹路。他手裡攥了塊石頭,堅硬棱角嵌入皮肉,磨得掌心生疼。
對不起。而且,我要打碎玻璃。
屆時破碎的空洞裡将冒出一雙雙眼,樓下人群在混亂中定格,他會抓住時機化作影子,潛入社長的教室。
太陽慢慢升到了頭頂,少年屏住呼吸。
……
“好幼稚,對吧。”溫霖不改爽朗的笑,卻自嘲道。
杭悅愣了幾秒,問:“你真的打碎了玻璃?”
“怎麼可能,根本行不通啊。”
他仿佛看見過去的自己,那個陰暗的、偏執的模樣,險些用沖動行為釀成大禍。
杭悅扶住座椅,聽他講述故事的結尾:
“你沒說錯,我真的很幸運,因為那天社長她們班臨時換了節體育課。”
最後迎接他的是空無一人的教室。
社長的抽簽箱藏在椅子底下,格外矚目,他抱起來拉開窗戶,放在窗台邊沿。她暫時想不到這個位置,等到傍晚秋風蕭瑟時,淺灰的窗簾才掀起一角,露出痕迹。
體育課上活動劇烈,外加丢了東西驚慌失措,終于,社長不假思索采取了溫霖的方案,讓他們順利成為長達一年多的匿名筆友。
這就是他接近甯蓁的方式。
杭悅訝異于他竟然如此直白地袒露心機,想着這樣的人,她還是第一次見。
半晌,她惋惜道:“以前蓁蓁不知道,她以為和她寫信的是女生。”
“嗯。”執筆者看得出來,雖然他們不曾刻意透露自己的年級和性别。
“你們……”杭悅聲音有點顫抖,欲言又止,“你們後來……一直有聯絡?”
他搖頭,發現左臂徹底擡不起來了。“我們前一陣偶然遇見,在鹭山。”
鹭山,對方嗫嚅着,原來她沒有離開北城。
“師姐她已經完全忘了高中發生過的事。”
溫霖目光幽深,泛着難以挽回的痛楚與悔意。
“我想問問當初她為什麼消失,也許,你有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