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俯身去迎接它,在那之前,她感覺溫霖撥開了風,深深望了過來。
*
之前漫長的七天内,甯蓁并非無事可做。期間她回了趟家,翻箱倒櫃,想找出與文學社筆友往來的信件。
銀喉長尾山雀因她降落,因她被獵殺。少女心中刻下難以磨滅的陰影,那陣子她過得渾渾噩噩,一靠近學校就嘔吐,于是發瘋似的摔了書包,扔了所有讓她惡心的東西,以為這樣能慢慢好起來。
最後連珍貴的信,連朋友,她都弄丢了。
深夜,甯蓁搬開儲物箱,找出幾本高三課本和教輔書。透明書皮傷痕累累,紙張泛黃,她坐在地闆上挨個翻遍,一頁都沒落下,期望夾縫裡掉出一丁點兒碎片。
真的……
真的是他麼?
那個曾經寫了十數封來信,字迹清秀,與她坦誠相見的人……
啪嗒——
一沓蒙塵的紙突然飛出來。
信封方方正正,外面寫有他們專屬的标記,紅桃與黑桃K。信件封口處以膠棒粘合,早已風幹,剩下一灘皺巴巴的粗糙。
甯蓁雙眼驚喜地亮了。
指腹掀開封蓋,她伸手進去,卻什麼都沒摸出來。
裡面,竟是空的?
“怎麼這樣……”
大概當年哭得昏天黑地,匆匆看過,也一并丢了。甯蓁總算知道了什麼是因什麼是果,她有點兒惱,不甘心地撐開信封,又一次确認裡頭空空如也。
這恐怕是她能找到的唯一一封。
後來翻遍原木色的老房子,仍舊一無所獲。
她抱住膝蓋歎了口氣,莫名委屈得眼睑泛紅。
沒有回信了,再也沒有。
為什麼當時她就不能……
身體卸力,胳膊搭在膝頭垂下來,手指還捏着空信封,沉甸甸的。
等等。
沉?
甯蓁起了疑心,指尖掐一下信封邊緣,掐出兩聲簌簌的脆響。
她舉起來,對着天花闆的燈眯了眼睛。
它落地的時候聲音更重,厚度也和一般的信封不一樣。
她撐起身子,摸向桌角的筆筒。信封内有機關——十六歲的她倒在了潮濕的血水裡,眼前蒙上猩紅,完全錯過了這些線索。
剪刀割開密合的側面。
果然,是嵌套結構,裡面除了丢失的信,還在夾層中藏着東西。
甯蓁輕輕抽出——
新的純白信封,尺寸更小,用A4紙折成。
封蓋上藍黑色碳素筆寫着:給師姐。
窗外積了雨雲。胸口一股熾熱呼之欲出,她長發裡滲出薄汗,謹慎地撕開封口。
一張小紙片。
「九師姐你好,這是我的聯系方式」
「我想認識你……」
「如果不介意」
「可以加我好友嗎?」
甯蓁踉踉跄跄抄起手機,右手顫着點開“新的朋友”“添加好友”,輸入那串字母。
甚至來不及按下搜索,下拉欄已經跳出聯系人,一方月白的純色頭像。
點進去,直接跳轉到對話界面。
真的是他。
她雙唇微張,哽咽着,眼淚漣漣打在屏幕。
許多事、許多細節忽然擰到了一起。為什麼他有時能讀透她的想法;為什麼他說“後期奎因問題”,說“兇手會回到犯罪現場”;為什麼他問“學校裡有沒有鵝”;為什麼濛濛細雨的夜晚,分明第一次見面,他卻知道她曾經的志向是中文系。
還有為什麼……
我總對他感到熟悉。
原來一切,都有迹可循。
她眼眶盛不下淚水,掉下來就忙用手背拭掉,另一隻手緊緊捏住跨越了十年的來信。
我的回應竟然晚了那麼久……
歲月無情地折疊。她放肆哭着,仿佛哭得時間倒流,流向模糊的童年。
*
當天再見面是傍晚,天空燒得通紅,他們站在古槐下聽晚上的撞鐘。
“蓁蓁!啊,有邊牧博士!”
“噓,别打擾他們。”
兩名披着義工馬甲的女生走過,朝她擺擺手。
沐沐換以站姿表示熱情。溫霖問:“她們是?”
甯蓁說:“新來的義工。”
鐘聲回蕩着,留下微妙的寂然。
她目光悄悄往身邊挪,落到他漆黑的衣袖。一切變得不可思議了,譬如白日會由短變長,譬如小狗能自如控制自己的尾巴。
譬如這個時隔十年,再次重逢的世界。
你什麼時候認出了我?甯蓁想問,卻輕抿着唇。
她不知道溫霖也遲遲開不了口。
“師姐……”他有些忌憚,怕哪句話觸碰創傷。
太安靜了。
突然,沐沐朝着寺門低吠兩聲,甯蓁吓了一跳,不自覺擡起右手牽向溫霖的袖口。
——不行。
她意識緊繃,懸在半空的手匆匆放下。
“我們,”溫霖嗓音低緩,“去遊樂園吧。”
“嗯?”甯蓁還在怔怔地想,怎麼自己總要拉住他上衣的某個邊角。
他微微笑了:“一起去遊樂園玩吧。”
好像要履行某個約定,溫霖主動提出邀請。甯蓁動搖了,卻重新覆上一層冰冷的疏離,望進他深邃而專注的雙眼。
“對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