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小唯聊開的第二天,寮房裡來了兩名新義工。一個五官明媚妖冶,行動代号是仙女;一個清秀,親和力渾然天成,代号狐狸。
她以為安唯介紹反了,但對方擺擺手不以為意,笑着說就這樣吧。
四張床位一下子填滿了人,分掉一半空氣。不過她們看起來很好相處,尤其是狐狸,剛一見面就雙手合十,興緻勃勃感歎:“我們在哪裡見過。”
她一時沒想起來。
“之前夜裡開車,兩次接到你去鹭山的單。”
夜間往遠郊跑的出租車,司機堅持目送她上了山門才關了窗開走。
這麼巧?甯蓁詫異得幾乎啞然。
當晚廚房搭檔換成仙女,那女孩性子毫不見外,幹活兒也利落,一箱箱土豆蘿蔔搬得飛快。
“嚯!這姑娘個兒真高啊,練排球的吧!”師傅笑稱。
“過獎過獎,”仙女叉着腰哈哈一笑,“我是教瑜伽的。”
她身材颀長,手臂結實有力。甯蓁小時候坐在公園長椅上,聽别的家長也這麼說過。
“這孩子,又高又漂亮,将來去打籃球吧,唔,排球也不錯!”
“阿姨說你呢,喜歡籃球還是排球?”
流水般的家常話,小孩往往夾在大人中間賠着假笑,任由他們編排。
别人都厭煩的事,兒時的她隻能孤零零坐着、聽着。
她默默轉向水池。
“你和狐狸關系很好。”
仙女笑得露出八顆牙齒:“還不錯喽,我倆是大學室友。”
窗棂外面新葉簌簌地落。甯蓁垂了眼,隔着手套被冷水浸濕。
“你别看她長得像乖乖女,”仙女右手比作傳聲筒,低着喉嚨,“其實date了三個對象呢。”
“三個?”
她倏然擡了頭。那會不會有點……
這回話都憋在了心裡。仙女嫌棄道:“挺煩的,同時被三人追,她自己又拿不定主意。”
甯蓁想起狐狸的車,有時候放着兒歌,有時候裡面坐了銀灰色丸子頭的男人。
“那他們可以輪崗保證夜裡出車。”
仙女噗嗤一聲笑了。
她有點不适應。大學期間,永遠是她負責制造談資,八卦,绯聞,某學長又多留意了兩眼,沒有哪個室友願意和她聊聊别人。
“哇,有桃子!”仙女不知道從哪兒翻出兩顆水靈靈的油桃,“師傅,今年桃子這麼早就下來啦?”
“我在後院兒種的,不知道怎麼的,今年結果兒特别早。”師傅爽快點頭,“正好,你倆嘗嘗吧。”
“蓁蓁,接着!”
她一個輕盈的發球動作,甯蓁脫了手套,結結實實接下,握在掌心。
夜裡十一點,寮房還沒熄燈。
狐狸換了幹淨睡衣坐在她床上,聽對面的小唯布置“海鷗計劃”。
“目标是破壞他們的婚禮。”她特意手繪了幾張圖,用筆記本電腦展示,搞得像朋友們之間流行的PPT之夜。
“提問!”仙女躺在上鋪翹着腿,“不是已經結婚了,又辦婚禮?”
“周年紀念吧,”狐狸猜測,“屆時宴請一堆賓客,其實就是換個場地給那群人social。”
小唯打了個響指。
閑言淙淙活活淌過去,淩晨兩點才宣告作結。她們都睡不着。仙女和狐狸說重回了大學,彼此提醒講話小聲點,不然等着被宿管阿姨敲門。小唯笑道,寮房哪有阿姨?長方形四人間的結構像極了寝室,隻是周圍換了人,甯蓁平躺着,感覺胸口酸澀地散開了,似乎正在重新生長。
破壞婚禮這麼中二的行動,她一定喝醉了才會答應。
但是……
*
衣櫃裡透不過氣,讓硬挺的網紗裙擠着,磨得她皮膚快要過敏。
外面疑惑的腳步越來越近。
甯蓁幹脆挎起手包,一腳踹開櫃門。
“我草!你……”
男員工吓得左腳拐着右腳退了兩步,想罵髒,可櫃子裡的女人一身高定禮服,目光結成冰,硬把他嘴邊的髒話給噎了回去。
“您、您?”
“你看錯了,”甯蓁冷淡地睜着眼,“我沒出現過。”
男員工一頭霧水,看了看周圍:“啊?這……”
“李導,是吧。”
一聲詢問,傻瓜都該聽明白了。
别管她是誰,那人總不希望組内的婚外情曝光。
“是是是,咱們壓根兒沒見過!”趁着同事還沒來,他連忙點頭哈腰,給年輕的闊太太送出去。
反正隻管今日事成,以後查到她頭上又能怎樣。甯蓁走出準備室,不遠處,化妝師推了輛小車,亮着嗓子高喊:“麻煩讓一讓!”
車上運載塑料箱,裡面鋪滿布置會場的玩偶。她朝走廊盡頭瞄一眼,不久之後,人們會驚呼化妝間成了密室,盛裝打扮的新娘竟憑空消失。
「哇哦,成功!」
「太順利了吧hhhh」
「底下是草台班子在撐着」
原路返回,碰上貴賓室敞着門,衆豪門小姐少爺、女士先生進進出出,其間也不乏周總那樣谄笑着泯然衆人的角色。
莫昭正往外走,迎面過來,狠狠掐住她手腕,問:“跑哪兒去了?”
那雙薄唇翕張,轟然帶起一股駭浪,把她往水裡按。
“衛生間……”甯蓁回應,卻恍然加了一句,“去整了整頭發。”
他停幾秒,看着她,滿意地撐開唇角。
“夠了,比新娘還美。”
婚禮即将開始。
人頭攢動,寬綽的廳堂削成一盞瓷碗。氣溫幽幽地低,紅眼兔子森然排列,面無表情供奉着步道。新娘必須用白紗籠着頭顱,手捧鮮花,接受所有人的俯視,眼含熱淚走完那條紅毯路。
甯蓁腦海中忽然躍出一個想法:這分明是一場獻祭。
燈光奢靡地亮了,配合背景音樂的節奏閃爍。
他們站在前排,挨着窗。她餘光墜到一樓的草坪去,鮮綠的郊外,一輛不起眼的奶白色轎車倒進公路,踩了油門加速疾馳。
視線回正,眼前一片紫紅。
爛漫的燈光秀拉開序幕,一簇簇射入莫昭鏡片下的瞳孔,他假意湊近甯蓁頸側,低聲問她喜不喜歡。
“喜歡?”
心裡漲了水,翻着滾着,跳動聲洶洶地沖到耳邊。
為什麼,她總是控制不住心跳的頻率?
“喜歡的話,”他說,“我們也這麼辦。”
*
作戰計劃最終成型。狐狸扮演清潔工,仙女是化妝師,小唯混入場地遊走,而她負責替換視頻,送他們一份出其不意的祝福。
原本以為沒必要再和莫昭見面了,雖然上次她也這麼想。
“寺裡的義工互稱師兄啊。”
寮房内飄着沐浴露的香氣。
“嗯,但其他人都稱呼姓,隻有蓁蓁是全名加‘師兄’。”狐狸擦着頭發回應。
仙女問:“哦,為啥?”
狐狸說:“因為有同姓的人吧。”
她們閑聊着天,突然小唯沖了進來,神秘兮兮對甯蓁眨眼,說“待解救的朋友”想見見她。
我?
甯蓁揣着好奇心穿越松廊。
竹下有風,撥出蕭然的響,遠處,木魚聲波紋似的漾開。
法堂後站着一名女性,運動裝,高挺鼻梁上架着黑墨鏡。她們見過,清明節時安唯帶朋友來,兩人陪了沐沐整個下午。
“嗨,”女人主動揮手,“蓁蓁。”
她忽然停頓。
“啊,我聽大家都這麼稱呼你,所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