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方的手揮在半空又撂下了,慌忙解釋着。
“這樣就好,您怎麼稱呼?”她回過神。
女人摘掉墨鏡,即使素顔朝天,那雙微微上揚的眼依然和貓一樣标緻。
“我叫慕容殊。”
“‘Shu’是……哪個字?”
“特殊的殊。”
好酷,甯蓁差點驚呼,又轉念想,她有這麼特别的名字,别人卻稱她為成太太。
不可思議。
前幾天流光溢彩的晚宴,被莫昭呵斥,伏向滿地碎片的時候,是她捧起甯蓁顫抖的手。
“這次麻煩你們了,要收拾我的爛攤子,大家興師動衆的。”
她話音輕軟,完全不像印象中那樣咄咄逼人。
“我也要謝謝你,上次。”甯蓁說。
慕容殊笑了,搖搖頭,欲言又止。
一切都解釋得通了——小唯天性友善,唯獨看見她那條Valentino時掩不住冷落的表情。她和莫昭走得太近,恰好他和成理是所謂的發小,她的天使朋友把握不好她這個變數,便一直瞞到現在。
竹葉輕響。
“你們在别人眼裡是神仙眷侶。”
她想起了李肅的婚姻,語氣寒冷生硬。
“嗯,商界精英和他的名牌包,不,是名牌手表。”
慕容殊笑應,雙唇彎起,流露出一絲輕蔑的嘲弄。
“蓁蓁,我不是第一次講這種故事。”她挑起貓眼,“一個人擁有我難以匹敵的财富,往往意味着他掌握了所有權力,更何況那是個男人。”
“……”
“什麼都是他喜歡的模樣,旗袍,高跟鞋。他覺得我穿成那樣最讓人……”她頓了頓,改了口,“羨慕。”
她今天抛棄了那些枷鎖,不那麼“美”,卻顯得無比自然。
甯蓁心裡重重擰了一下,腦海中浮現出她難以啟齒的字眼——
并非“羨慕”,而是“垂涎”。
“有人願意交換他的資源,但我不想奉陪了,蓁蓁……”
話音未完,被悠遠的鐘聲截斷。
風埋在底下,甯蓁呢喃道,敲鐘了。
慕容殊左手攏頭發到耳後,過一會兒才續上話:“抱歉,我這邊不好用,先天失聰。”
她怔怔地說,隻是八點的鐘響了。
兩人沿松廊往外走。竹梢上升起一輪月亮,滲着血,一面龐大的生靈的臉,綴着顆紅眼睛。
“蓁蓁,聽我說,”對方一隻手探過來,濕熱的手掌溫軟地捏着,有些暗暗的急切,“他們那群人最近特别迷信,流行搞風水測八字,你……”
*
那晚,月亮有斑駁的脈絡。
甯蓁想起了件不相關的事:她藏進林子裡,碰見他們上山門的時候,莫昭特意繞向了左邊。
殊姐的左耳不方便,他沒聽說過嗎?
“我們。”她重複着,按住胸口的劇烈跳動笑了笑,“你辦吧,記得發請柬給我。”
“别鬧了。”
莫昭也笑,遊刃有餘似的,以為前任女友在和他調情。
賓客還顧着講話,各自暗流湧動,沒人知道後台早亂成了一鍋粥——
“怎麼回事?新娘人呢?”
“剛才還在化妝室補妝,現在連人帶婚紗一起消失了……”
“一個大活人都能給搞丢,你們都瞎了嗎!”
“趕緊聯系新郎!”
半晌,場内終于露出躁動的苗頭。
對講機撥開,負責人扯着領帶滿頭大汗:“A組注意,先放視頻拖點兒時間!”
一聲令下,巨型屏幕緩緩亮起,襯得步道兩側的兔子眼更鮮更紅。
婚禮正式開始。
掌聲雷動,伴着歡呼此起彼伏,直到熒幕上出現新娘的臉。
“嗨,成理,好久不見。”
慕容殊身披婚紗,全妝出鏡。敞亮的别墅一層,陽光暄煦,在木地闆上融化。
“他們要我在儀式之前錄一個視頻給你。嗯……我們之間,還有什麼好說的呢?”
她深深呼吸,一舉一動銜住衆人心神。
“你是一個體貼的配偶,喜歡無微不至的照護……”
長久的停頓。新娘說着說着忘詞了,從鏡外接過一張紙:“哦,我最好把稿子拿出來。”
現場傳染着溫馨的笑,甯蓁默不作聲。
“你對待家庭的态度認真嚴謹,事無巨細地掌控所有。”音響中繼續傳出聲音,“你的行動總是充滿自信,無需建議。在日常生活中,你具有良好的習慣,合理保持着距離,将不為人知的秘密排除在外。”
明褒暗貶。
部分人聽懂了,微微變了臉色。
“這樣優秀的你仍不滿足于現狀,在家庭關系之外尋求着進一步發展的空間。”
班主任寫給小學生的期末評語告一段落,屏幕裡,慕容殊放下稿子直視鏡頭。
“親愛的成先生,以及成先生的愛人。”
睫毛忽閃忽閃,口型确鑿。
賓客們滿頭霧水。“成先生的愛人”不是她自己?這是哪個文學流派的修飾手法?
場内頓時鴉雀無聲,隻有慕容殊輕描淡寫說話,帶着笑。
“我相信,你今天也出席了婚禮吧?”
美麗的貓眼定了定神,目光炯炯注視着所有人。
“家裡紅旗不倒,外面彩旗飄飄,成先生是這樣的。”
她摘下白紗一步步靠近,擡手罩在鏡頭上。
畫面朦胧,她說:“所以今天,這個場子交給你啦。”
啪——
視頻掐斷。
她人不在現場,嗓音卻像魔咒般回蕩,久不消散。
“她的意思是——婚外情?!”
廳堂霎時炸開了鍋。
“各位來賓抱歉,我們的影像出了差錯……”
婚禮司儀被推出來打圓場。可是來不及了,場面已經一片嘩然,天翻地覆。
甯蓁聽見後方的閑言碎語:
“嘁,圈子裡著名的金玉良緣,結果還是那樣不堪。”
“慕容那麼漂亮,他還在外面拈花惹草,也不怕婚外情破了運勢。”
“出軌的誰啊,王總女兒?楊總的老婆?……不會是你吧?”
懷疑的白紗蒙在每個人心上。
突然,莫昭推了她一把。
“鬧劇而已,你還想看下去?”
走廊亦不安靜,裡面的喧騰溢了出來,沸水一般燙人。他筆挺的西裝皺了,唇邊反倒很松快。
“你心情挺好。”甯蓁問。
遠處,似乎是新郎的身影迅速接近。
莫昭點了根煙。
“你先打車走吧,我有事得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