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天後,聽聞慕容殊與成理協議離婚的消息。
成總千防萬防,防不住她身邊的女同胞。他太信任她們,或者根本沒把女人放眼裡。新娘失蹤,放視頻挑釁,他第一時間找上莫昭,懷疑“發小”從中作梗。甯蓁怕引火上身,沒留下觀望,隻聽背後傳來幽幽的老話。
“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為。”
後來兩人扭作一團。成理脖子憋紅了,上臉又變成紫的。那時她已經離開會場,遠遠隔着彩繪玻璃瞥了一眼,裝作無事發生。
計劃圓滿落幕。
“明天去吃烤肉怎麼樣?”
下山的時候到了。兩人攤開行李箱,慢慢悠悠疊衣服。深春,陽光灑在窗台。對方遞來一本書,她的野生鳥類圖鑒,甯蓁搖頭,推回去,說送給你。
“對了,還有這個,”她還回小唯撿到的舊鳥哨,“無人認領。”
安唯撓了撓後腦勺:“哎,說實話,剛知道你會鳥哨那幾天,我特别想親眼看看。”
她的手藝在莫昭的圈子裡傳開,流到殊姐那裡,自然也流向小唯。
“沒什麼特别的。”
甯蓁拿出常用的竹哨,放到唇邊,輕輕吹氣。
心率還算平緩。她後知後覺,發現吹奏它不再是件痛苦的事。
“哇,有小鳥!天啊,蓁蓁,你太厲害了!”
小唯眼裡閃着光彩,仿佛讓人回到十年前,回到操場那棵高聳的楊樹底下。第一次,當着好朋友的面展示鳥哨時,那名女高中生露出了一樣親近而崇拜的神情。
不知道悅悅後來怎麼樣了……
她還好嗎?
再垂眼,見安唯正捧着舊的哨子,感動地交到自己手裡。
“留在我這兒簡直暴殄天物,我宣布,它認你為新主人。”
她笑了。窗外啁啾聲正熱鬧,小唯收着收着,一個翻身,懶懶趴在床上。
“所以明天去吃烤肉怎麼樣?”
“可是明天我得去遊樂園……”
*
上次,甯蓁同意了溫霖的邀請。
沒有拒絕的理由,隻是她們得先解決慕容殊的婚禮,所以她道歉,請他延期。他變得越來越好懂,如果她說“對不起”,他的眼神就暗暗顫幾下;如果問“能不能約在下周”,又晃漾着揚起來。
兩句話牽動一個人的明滅。
但她難免重新築起心防,因為他是個“十幾萬粉的小網紅”。
周四,人流量最低的一天。
早上晴空萬裡,這會兒天色又陰下來。西門遊客稀稀疏疏,溫霖穿了柔軟的黃色衛衣,站在蔥翠的樹籬邊,顯得清隽明朗。
他背着單反,舊款式,遙遙舉起右臂呼喚她。
“師姐——!”
既視感掠過,左心房忽然一陣酸澀。
也許像夢吧。
也許在山水之間飄搖的“師弟”,原型是你。
甯蓁邊想邊走近。春天的風吹過,含着水汽,她攤開手掌揮了揮,指尖順着風躍向相機的黑色背帶。
等等,停。
衣袖,衣服下擺,相機帶子。不止一次了,她總是未經允許就想扯住他身上的某個部分。
“今天氣溫剛好。”
“嗯……”
指腹憑空傳來熟悉的觸感。甯蓁走了神,但面無表情,他應該看不出來。
樂園内道路寬闊。溫霖在她左側,笨重的單反沉沉往下墜,背帶壓着右肩。
“師姐想玩什麼?”他問,右手托起相機對準前方的噴泉。
橫擺的秋千劃成圓圈,不時甩出幾聲尖叫。遠處有座跳樓機,插進過山車軌道的間隙,鋼筋直上直下。
甯蓁展開遊樂園的地圖想了想:“旋轉木馬吧。”
不失為明智的選擇。
合上宣傳冊,擡眼一縷光破開雲層,溫霖倒退幾步,用單反捉住師姐的側臉。
長發撥到耳後,貝雷帽灑下一小片陰影,落入淡漠的眼睛。
咔嚓。
清脆的機械快門。
聽見聲響,她轉過頭直直望着鏡頭,望到他耳根發熱。
“……抱歉。”溫霖定在原地。
甯蓁不介意被拍,隻疑惑道:“不重嗎。”
他左臂垂下,單靠右手撐起一台老家夥。
“肩膀的傷還沒好,”他笑應,隻有耳朵紅着,“最近都休假。”
溫霖似乎經常帶傷。對了,因為他學過舞蹈。前不久她還感慨藍色的運動繃帶像仿生人的血液。這麼看來,正面撞上莫昭那天,他的左肩也無法活動……
怪不得說到舞蹈生的習慣,原來一直都在忍痛。
甯蓁心裡晃了幾下。
——事實證明,他們隻能玩玩旋轉木馬。
周四白天幾乎無人排隊。等候區的欄杆兜兜轉轉,他們一前一後踱步,她不知道怎麼,走着走着突然回身,伸手和他要相機。
“能不能借我拍幾張。”
冰冷的索求。溫霖褪下背帶,滞了一瞬。他不想直接遞過去,于是單手攏在她頭頂,沿着頸項挎上。
師姐微微仰着。他手臂懸空,但一彎就能把人按進懷裡。
“身高差”,甯蓁移開目光默默想。
溫霖懂得分寸,收了手。
她舉着相機坐上一匹小馬原地打轉。音樂是彩色的,快樂地連綿起伏。景框裡裝滿了他,她拍得簡單,不調整光圈和ISO,隻隔着鏡頭讓青草的香氣一陣陣撲過來。
“光線不好。”她一下拍了十幾張。
鏡頭背光,畫面是烏沉沉的影子。
走出旋轉的木馬,甯蓁一張張翻閱,視線仔細描摹着黑暗中的輪廓。
他湊近看了看,開始心不在焉:“是啊。”
遊客出乎意料變多了,溫霖主動提出去坐一圈摩天輪。私密空間,沒有第三個人打擾,天上的太陽和雲也聽不到。她也在等這樣的場合。
摩天輪伫立在遊樂園正中央,吊艙早就升級,不像過去那樣搖搖欲墜,靠乘客的體重維持平衡。
他先邁進去,轉身護着師姐,但仍然選擇坐在對面。
濕潤的水汽隔絕在外,空氣幹燥,風摩擦着軸承,響起低啞的噪音。
甯蓁繼續假意翻看照片。
借來單反,一部分是為了說真心話時手裡有事可做。
“我找到高中的信了,應該是,最後一封。”
沉着的嗓音猝不及防剖開他胸口。
“……你還留着?”
眉眼被陽光照亮,溫霖卻偏斜身體緊盯着地面,不肯與她對視。
“之前的因為搬家弄丢了,裡面的内容也……”指尖按得急了些,相似的照片飛掠而過,“隻找到信封,信封裡還夾着信封,我當時錯過了,現在拆開才看見他的微信就是你的。”
他們正在緩緩上升,離地表漸遠。
她不小心剝離了“他”和“你”,都是同一個人。
“為什麼不早點告訴我呢。”
甯蓁低頭注視着相機屏幕裡的他,距離不過十厘米。
“剛見面我就提醒你了。”
結果她一直想不起來,他似乎有點怨念。
“有嗎?”
她依然向後浏覽相冊,偶爾删掉幾張廢片。
“有啊,你自己想。”
怎麼突然鬧别扭。
甯蓁手指停了兩秒,推着記憶朦朦胧胧倒退。
——“你呢,專業是中文系?”
細雨的夜,再次重逢的時候。
——“高中……學校裡是不是有一座湖,湖裡面還有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