陰天氣壓低,喜鵲幾乎貼地而行。
師傅隻顧着笑,頰肉堆在下颌兩邊,笑到臉快僵了。
“真是謝謝啊……謝謝。”他一邊說,頭一邊埋下去,埋進兩隻手裡,仿佛深深鞠了一躬。
舊鳥哨的主人,溫霖沒有找錯。
信息是安唯透露的,當初她跑來和沐沐玩拔河遊戲,向他提起寮房内的談話。
——“但其他人都稱呼姓,隻有蓁蓁是全名加‘師兄’。”
——“哦,為啥?”
——“因為有同姓的人吧。”
——“姓甯的人不算常見诶,你說寺裡還有誰和蓁蓁同姓?”
安唯沒時間再深究,便把線索留給他。
“我昨天見過李肅阿姨。”溫霖表明來意。
“……她媽媽的妹妹,我們也好多年沒聯絡喽。”
鳥哨被小心翼翼收進胸前的口袋。師傅又清理起捕鳥網,一棵樹接着一棵,好像天黑也幹不完。
溫霖跟着往林深處走去。
“您一直在福緣寺工作麼。”
“是啊,算算也有二十七年啦。這邊兒清淨,我炒炒菜做做雜務,混口飯吃。”
二十七年正好是師姐的年紀。她有驚人的直覺,微醺時曾經說過爸爸“也許出家了”,而事實是他就藏在這座寺裡。
所以溫霖不知道有沒有必要再來一趟——尋找一個壞掉的生身父親。近三十年不曾抛頭露面,比他出軌的爛爹還要殘忍。
詢問?質問?問他憑什麼不回去撫養女兒?可他沒有資格,因為他隻是個局外人。
天色濃稠,鳥鳴混亂地起伏。
“您還沒回答我的問題。”溫霖說。
甯師傅那邊一不留神,讓金屬絲刺破了手指。
“對,我是多看了幾眼……”血珠滲出來,他随便抹在袖口,依舊笑呵呵的,“她和她媽媽長得那叫一個像,傻子都能認得……看見她平平安安長大,我也安心了。”
平安?
一根纏網的樹枝被溫霖幹脆折斷。
不,師姐分明是勉強撐着成長到今天。
——“她父親這麼多年一次都沒出現過?”
他們移動到陽台,李肅連抽了三根煙,眯眼望着樓下的路。
——“從蓁蓁出生那天就……怪他們原本□□愛了,姐夫受不起打擊……”
從一開始就落荒而逃,如今卻感慨她的長大令人“安心”。可他知道師姐曾經經曆過什麼嗎?知道虐鳥案讓鳥哨降為詛咒,她得依靠心理咨詢維持正常的生活嗎?
創傷是無法用肉眼衡量的。
他不想再透露師姐的過去,一個字都不想。
“我們在林子裡見過墓碑,上面沒有字。”溫霖平靜叙述着,“清明節的時候碑前放了水果。”
甯師傅讀懂潛台詞,承認了。
“是我豎的碑。”
他不停撕扯着鳥網,身軀稍顯笨拙,腳印深深淺淺陷進潮濕的泥土裡。勞動,勞動,勞動,氣喘粗了,汗水從額角滴下來,勞動能撬開他的嘴。
“……她媽媽的遺物我隻帶走兩支鳥哨,地下埋一支,随身留着一支。每年清明放點兒果子,小鳥兒們過來聚一聚,别讓她孤單。”
提起這些時,甯師傅沒露過一絲苦相。與李肅不一樣,好像在福緣寺呆久了,被山間雨水淘洗得隻剩微笑。
溫霖說不準那份豁達是真是假。
扯掉最後一塊捕鳥網,他們已經走進鹭山深處。灰蒙蒙的雨雲積在天上,随時要傾瀉而下。
“對了小夥子,你養的狗真漂亮。”
甯師傅話鋒一轉。
“是叫邊境牧羊犬吧……今天怎麼沒帶來?”
*
甯蓁突然驚醒幾分。
她沒聽錯,對方的确說了“結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