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子三人抱着找到的東西就先往家去,才到闾門附近,發現一夥七八個人剛進來,正與監門說話。這一群人個個頭發亂草一般,身上褐衣也破得厲害,大人還要遮遮羞,半大的孩子身上那不叫衣裳,那是一堆爛布頭系在一塊勉強在身上挂着。
媚遠遠瞧着,愣是沒認出這是哪一家的來,但她知曉,這是又有人回來了。也不敢耽擱,招呼奴奴姊弟兩個:“咱們快些家去,一會兒再出來一趟。”
奴奴鬼靈精的,也知道家裡缺的物件還多,抱着陶碗小短腿邁得飛快。
第二趟出來時那一群人已不見了,想是已經回了自家。炊具和飲食器有了,别的東西就不拘隻在陳裡魁指的幾家找,母子三人在裡中轉着,又撿了一大一小兩個舊竹籃。奴奴跑到人荒廢的後園裡還采得一小籃底野生的菜來,葵、韭、藿、薤、蔥都有,都生在雜草叢中,一樣沒幾棵,想是從前種子落在泥裡,後邊經了雨水又發芽生根長出來的。
因着這個,姊弟倆興緻格外高昂。無它,從前在莊裡她們還能得一小片地種點菜自家煮個羹湯,如今一離了莊,那地裡的菜就與她們沒什麼相幹了,她們家裡現今除了帶回來的小半罐鹽菜,連片能入口的菜葉都沒有。
後邊每進一處無人的荒院,但凡長草處總要細看一看,看到能入口的,沒有鐵鍬也沒關系,兩娃兒直接上手拔。碰上那生得老些,根紮得牢的,菜拔出來了,人摔個屁蹲兒,照樣傻樂傻樂的。也不嫌多,一天吃不完沒事,不計是曬了做成菜幹還是鹽菜,總歸都是寶貝。
直到又到了一處院子外,奴奴樂颠颠的才要往裡沖,卻被母親拉住了。
“阿母?”
媚瞧那院子一眼,眼睛都好似被紮了一般,平心定氣後方道:“這家不用去。”
奴奴呆了呆,仰頭瞧一眼阿母神色,聰明的沒多問,心裡把這院兒記下了,拉了小跟班弟弟:“獾兒,走,咱們前邊去。”
獾兒樂滋滋的跟嘴兒:“走走走。”
兩傻娃兒興頭頭的,瞧這樣是連餓都不知道了,媚收拾收拾心情,跟在兩孩子身後也走遠,被她撇在身後的那處院落,是連一個眼神也沒再給了。
這樣轉了小半圈,就到了食時,天剛亮就往田地裡去的農人陸續回來用早食。母子三人後半程又拾到兩個離散架不遠的舊畚箕,也就歸家去了。
要做早食,剛搬回來的釜甑都得刷洗一遍,媚家中後園就有井,但三年未用,還得把水打空清理過才好用,如今隻能從有井的鄰人家中取水。撿回來的舊木桶三年沒用是提不得水的,裝水就漏,還需泡上幾日才成,家裡的大水缸也得洗刷幹淨,哪哪兒都是活計。
半上午把早食用了,花了一個多時辰把家中能用的東西一通洗洗涮涮,弄來根藤繩把木桶捆了在井裡浸上,洗淨的水缸裡又添了半缸的水,下午在裡中問了幾家,借到兩把鐮刀,帶着兩孩子收拾後園。
滿園荒草長得很高,尤其茅草最多,媚看看自家那已經半朽的屋頂,這些茅草都是趕着能用的,如今回來住了,又有孩子在,最好今日就清出幾片活動區域來。尤其是近屋處,再清出幾條通往廁溷、榆樹林、柘桑林的通道來。
奴奴和獾兒一早就出門逛了許多家荒廢的後園,到這會兒才真正在自家園子裡打轉,興奮得不成樣。尤其看到後園裡成片的柘樹和桑樹,枝頭上半花半挂着青色的果,哪怕桑樹熟果已被裡中人先采摘走了,柘樹離着果子成熟還好幾個月,還是仰着頭瞧得直咽口水,我們家真富的話眼瞧着又要往出蹦了。
不怪這姊弟倆,昨兒回來也跑了一圈,但那時隻瞧的家中幾處屋舍,再往後邊滿是野草和樹木,天色又暗了,哪有時間留心。這會兒後園子裡晃半圈,才發現家中除了一堂二内的主屋、織布儲物的側屋、竈屋、柴房、倉房、廁溷,在後園子裡原來還種有好些樹,樹林旁還有個雞埘,而且——
“阿母,咱們家後園子比别人家大好多呀!”奴奴這還沒走全呐,因為茅草長得太盛了,阿母怕裡邊有蛇,不許她往草叢子裡鑽,隻是就着她和阿母割草割出的幾條通道轉一轉,就這麼大緻瞧一瞧,得出這麼一個結論來。
“嗯,裡中大多人家是一宅,你阿翁有上造爵,所以咱們家是二宅的園宅地,比之别家要大一倍。”事實不是後園子大,是整體寬出一宅來,因為裡中屋舍巷道都相對規整,民戶相連,各家縱深是一緻的。
奴奴很小時就知道她阿翁已經過世了,兼記憶中從無阿翁這号人,聽着阿翁二字并無什麼特别感觸,倒是聽得阿翁有爵位,她哇一聲:“原來我阿翁也有爵嗎?我聽豹說他阿翁如果能回來就能得大夫爵,阿母,上造和大夫是一樣的爵位嗎?”
這童言稚語,媚眼裡帶笑:“都是爵位,不過高低不同,大夫爵要高得多,若是大夫爵,那宅子就大了,得有你白日看到的鄰人們家裡五個那麼大。”
“五個?”奴奴一雙眼圓睜,小腦袋懵乎乎的,一下子就算不過來了。
媚點頭:“大夫授五宅,比照咱們家的話,有咱們家兩個還再大一些。”
奴奴環視自家一圈,隔着不算高的木樁籬看左鄰、左鄰再左鄰的園宅,這一回連嘴巴都張成了個圓。
“原來豹的阿翁這樣厲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