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子三個又把幾天前才種下的甜瓜也細瞧了一回,見還無動靜,估算着許是還要兩三日才能出芽,也不失望。
這一回奴奴和獾兒也不去柘桑林裡湊熱鬧了,姊弟倆寶貝着自家的菜地呢,用小竹筒從旁邊水桶裡舀水把兩塊已經撒了種的園地都仔細澆了一回才算完。
不過兩日,又添了一喜。
裡中新回了兩戶人家,也是漢王入關時為避兵禍逃進山澤去的,如今左右裡權衡,還是舍不下縣官願意還給他們的家業,從南山深處鑽了出來。
其中一戶恰是媚她們這一條巷子第一進院的。與虞家中間還隔着一戶空宅,是虞的右鄰,也是她們這一巷回來的第三戶。
這般年月,四處亡逃後又能回到故裡,還能在裡中遇見,殊為不易,說是劫後重逢也不為過。巷子裡多回一戶,也就多添一份人氣,大好的事情。
就像那日她回來時得了虞一家的照拂,媚和虞一家農事雖忙,也特抽了身去幫忙略加收拾整理,權是個鄰裡情意。
時間倏忽便進到了六月,媚家裡的十畝地已種上了八畝,下剩的一畝是種小豆的,不那麼趕。農事從先前的緊張變得稍微從容幾分。
她這裡安泰,卻不知,裡中三位大夫和另幾個得爵的士卒為授宅行田一事把脖子都抻長了。
每日裡往鄉部奔走。鄉部遲遲拖着未辦,又鬧到了縣廷,鎮日裡就在縣吏鄉吏跟前杵着。軟的硬的,求的懇的,全都沒用。
期間天子數度下诏,特為授田宅之事,着官吏不得背公立私、拖延怠慢,對有軍功爵者不敬。
奈何,田宅愣是下不來。
眼看着農時将過,田宅遲遲不授,一幫子剛得了爵的歸鄉士卒急得口生燎泡。
裡民們都拿這事當個飯後的熱鬧來議論,私下裡衆說紛纭。
一說士卒歸鄉者衆,舉國六十萬呐,哪能辦得這樣快,诏書中不是還催着給七大夫與公乘授地嗎?高爵都未授完,哪輪得着大夫了?
一說關中喪于軍中者衆,地廣人稀,授田原該更快,是那縣吏鄉吏見不得這些被天大的運氣砸中猛一下從公士、上造的低爵甚或無爵一下子都升了大夫爵的小卒臨駕于他們之上,有意刁難;又說縣鄉吏中也有從前亡逃的故舊親朋還未歸,人未回來之前不論宅與地都屬公家的,便不情願,好地好宅且先得給自家可能正在路上往回趕的故舊親朋留着呢,就有意拖延。
紛紛擾擾至六月初七,媚家裡的十畝地都種好了,又用二鬥八升豆子與裡鄰換了得了二鬥四升豆種,把後園裡的地都墾出了兩畝多種上了大豆,雲陽裡三位把脖子都盼長了的大夫終于盼來了他們的爵賞。
……
這裡間有一樁風波,事由出在授宅上。
軍功爵最大的爵賞其實就是田地與園宅地。田地好說,關中因着征戰和饑荒,剩下的人口委實太少,如今官府最不缺的便是田地。
隻這園宅地就要費一番工夫了,尤其大夫授五宅。
雲陽裡裡門居中,分裡左裡右各七道巷,除去正中兩排有曬場占了大位置,餘下的十條巷每巷為十宅。
十四條巷道共一百三十二宅的園宅地,含概近來歸鄉的戶民,不包括新立戶還未及授宅者,便計有三十七戶。
這三十七戶分散于各巷,有些家中有爵承繼的,不乏一宅半、兩宅大小。如此,便是那些亡逃未回之人家中宅地一并算作歸屬官家的空宅,人若後邊回來再另行安置補給,雲陽裡中連着五戶空的園宅地兒也不多。
裡中三位大夫,能連成五宅的園宅地卻隻得兩處。
授宅之事先依爵次高低,同等爵位再依立戶先後,最先歸鄉的那位大夫,惠媪的丈夫,叫曹薪的。
沒錯,曹薪,原名其實隻是一個薪字。如今成了大夫,有冠姓權了,更換名籍時便給自己冠了個曹姓。至于這姓的來源,聽聞曹薪原本的将軍姓曹,他也懶怠去想,索性就借了人家這能做得了将軍,有大氣運之人的姓,直接用了曹字。
話說得遠了,便說這曹薪,雖歸鄉最早,也人過而立,卻仍是三位大夫中年紀最輕,立戶最晚的一個。待輪到他時,裡中已無相連的五宅可授。
無他法可想,他們自家的宅子左邊三宅是空的,如此連作四宅,右鄰卻在前些日子正好回來了。
不是别個,正是奴奴那血脈上的便宜伯父伯興。
曹薪便與陳裡魁和田典餘慶相商,一起遊說請伯興換一塊宅地。索性伯興一家也是剛回來,宅地荒廢多年未加整理,如今給換一處同樣一宅,主家在戰場上沒了,但屋舍比之伯興家更好些的園宅地。
也不虧着他,蓸薪今年新授的田地裡,再勻出三十畝贈他白種三年,除朝廷當收的那份租稅,不另收租子。權作補償。
原是兩好合一好,挺好說合的一樁事,伯興卻是拿捏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