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中的時候,她坐了幾十個小時火車抵達媽媽的城市,找到幾年不見的媽媽。
在一所學校的馬路對面,媽媽開心地往學校裡邊探,又與旁邊家長熱聊。
她的新家庭,她在接别人的孩子放學回家。
車輛川流不息,前方人行道,她的媽媽牽着别人的孩子,幫人拿書包,揉别人的頭,笑臉盈盈,關懷備至。
紀清穿着千裡外的異地校服,背着書包,在兩人後邊合适的距離,一腳一步,跟着。
媽媽帶别人家孩子去興趣班,她就在外邊等,站累了就蹲下,腳麻了就站起。
媽媽帶别人孩子去買零食,她又在外邊等……
到小區裡,别人的孩子和同學去玩,紀清走到媽媽跟前,她認不出她。
媽媽沒想過,念過她。
“你是?”媽媽如陌生阿姨問她。
“媽。”紀清喊她,“我是七月。”流了一路的淚,她還是忍不住哽咽,随即模糊雙眼。
“我不認識你。”媽媽轉身走去一邊。
紀清寸步跟着:“媽,我是紀清,您還有一個孩子,紀朗,你都忘了嗎?”
中年女人頭也不回的走,紀清緊追。
見别人家孩子往這個方向來,中年女人慌張往包裡掏東西,轉身交給紀清四千塊錢。
“拿着錢走吧,兩清了。對我來說,你們就是個累贅、麻煩,不要再來找我,打擾我的……家庭。”
她就是麻煩。
不要打擾她的新家庭。
會讓她惹上原來的債務。
後來,紀清一個人回去,在火車站,始終沒等來相送。
爺爺奶奶沒責備她,那日弟弟也不哭不鬧。
爸爸從未變好,對賭博上瘾,偶爾歸家都會醉酒,帶傷。他和親朋好友都借了錢,還有很多非法借貸,為了躲債,爺爺奶奶,她和弟弟搬去雲台市北區老房子。是爺爺奶奶以前的教師樓。
高中畢業,填報志願前夕,追債人到家裡,爺爺奶奶病了,一夜間從入院到轉院,她離開雲台到甯海。
剛好分數夠上甯海大學,于是她就留在甯海上大學,除了學習,不在學校時基本都在醫院。
爺爺奶奶的退休工資非法借貸人是拿不了的,維持她學習和撫養弟弟。到大學就不行了,還有醫療費支出,她也開始借錢,從親戚借,打了借條。
姑姑一開始也會幫着照料,但久病床前無孝子,她有自己的工作與家庭。
大學畢業前,爺爺奶奶離開。與此同時紀清保研了,但沒條件繼續,她要還債,在有前輩的推薦下,她選擇工作。
投行收入高,她不辭辛勞,還了親朋所有的債務,本利一分不少。親朋掙的都是辛苦錢,在她小時也沒催,是好人,她要還的。
對于非法借款她沒還,也還不起,這時候親戚來說她,哪有孩子不管父母的道理。或許是自己的借款得以收回,他們對紀清的态度轉變,責備她不孝。
在爺爺奶奶生病期間,念他們有少許幫助,紀清不與他們争辯,但已連本帶利還清他們的債,也希望他們不要摻和。
終究是摻和了。
後來上班期間,有債務人白天來公司鬧,爸爸每夜醉醺醺去敲家門,一整夜不能睡。
她開始影響工作。
被鬧事報過幾次警,所以施陽的警察好友查到紀清在甯海去過幾次警局。
雖然領導慧姐力挺她,但為了不讓慧姐為難,她主動離職。
在家不出門,夜晚被吵,那就白天睡覺。
知道爸爸的行為,所以她租房都是獨層樓棟,但還是吵到鄰居。實在受不了,她與爸爸談了一次,斷絕父女關系,條件是把錢都給他。
紀清答應,掙的錢都還債了,給出去也不會有幾個錢。
當時沉迷賭博的爸爸還不知她離職,發現時,紀清已經離開甯海。
他們斷絕關系了,紀清不會再管他。
紀清回憶這些年的事,慢慢停止哭泣。
悠悠燈光下,施陽用指腹撫過她的淚眼,又把她亂在額前的發絲撥開,自作主張将她摟的更緊。
無需多問,能用心跳感知,從眼淚品讀,女孩子這些年的不容易。
她的故事與學校裡受人仰慕,各項美好的她相反。
紀清不敢麻煩人,她慎之又慎地向施陽借一個擁抱,此刻,他擅自做主,得寸進尺,把人樓緊。
“施陽,我是麻煩嗎?”她問。
“不是,是我撿到的寶貝。累了就歇,工作不想幹就先别幹。”施陽揉了揉她的頭。
施陽:“你恨她嗎?”
“有過,現在想想沒有了。她的做法沒錯,不走隻會讓自己糟糕。我現在何嘗不是與她一樣,在逃。”紀清不哭反笑道:“我沒她聰明,逃晚了。”
後半句,施陽不信,不是逃晚了。女孩子太看重親情,責任心太強,甘願糊弄自己。
這次逃,是情義耗盡。
有前車之鑒,所以紀清選擇跟施陽坦白。她不想耗盡施陽的善意,至少說清楚。
哭完了,紀清主動退出溫暖的懷抱:“抱歉,沒忍住。你衣服髒了,換了後放着,我給你洗幹淨。或者記賬賠你也行。”
“……”紀清恢複平靜,施陽身前少了個人的體溫涼了一塊。
終究是不放心,他道:“我明天要去出差,你跟我一起去?”
“不行,我有約了。”女孩子再次回絕。
施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