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很不理解,徒書貫的兒子到底是一個什麼樣的人,得有多大的分歧,才能跟徒書貫這種既溫和又有分寸的爸爸鬧掰。
徒書貫的鬧鐘又響起來,普羅合上了書本。
徒書貫問:“你是不是快要考試了?我看到很多學生在大廳的花壇旁背書。”
“是的,已經到考試月了。”
“如果你很忙的話,我們的讀書活動可以暫停。”
“不,我很願意來,期末考試對于我來說不是什麼大問題。但是下個學期我就不能……不能天天來了。”普羅頓了一下,沒有把話說死。
“哦?”
“我既讨厭去學生會長袖善舞,又讨厭搞沒意義的科創活動,花了大量的時間在‘沒用的’知識上,所以,我得開始為考研而拼命學習了。”
“對于你的智力水平來說,一切考試都不成問題。”
“借您吉言。”普羅快活地接受了他的認可。
此後,為了方便每個中午的讀書活動,普羅整個考試月都在圖書館十二樓待着。
其實他本來就挺愛來這兒,這一層人丁寥落,全是各種專業的外文參考書,極少有人借閱,書上都覆蓋着薄薄的一層灰塵。
如果在中央天井的欄杆旁站着,可以看到陽光從穹頂中央的玻璃窗穿過,自上而下一路照到二樓的大廳,最後灑落在二樓大廳中央花圃的矮小花枝上,也就是先前徒書貫所說的學生背書的地方。
整棟樓最佳的采光使得十二層擁有異乎尋常的光影效果,與此同時,最高的地勢又讓這裡有着絕非僅有的開闊視野。走到這一層的北面可以看到學校金黃色的後山,以及山上的白色圓頂天文台;轉到西側可以看到一望無際的大海,在全年無休的陽光照耀下波光粼粼;在東側又可以看到小半個城市,以及間雜在其中的尖頂德式建築;站在南側就可以俯瞰圖書館門前的廣場、花壇與大噴泉,還有兩個湖,湖裡還有環境專業的同學搞的人工島。
普羅非常喜歡坐在書架之間的地闆上,背倚着第二排的《Circuit Analysis and Design,Fourth Edition》和最底排的《An Introduction to Semiconductor Devices》,聽着高空的風吹得窗子嗚嗚響,痛苦地背書背個死去活來。
他愛待在這裡,他愛這裡的一切,這整個建築仿佛都是按照他的意願塑造的。他常常懷疑自己是不是得了妄想症,一切都是虛假的,所以才能如此美麗。
有時候徒書貫會走出他的辦公室,坐在十二樓的管理台後面,被一圈呈六邊形的桌子圍住,左手邊放着一大摞像手稿一樣的東西,右手在一大張厚厚的紙上寫着,好像是在翻譯什麼東西。
普羅出電梯的時候會去給他打個招呼,但徒書貫從不走出他的桌子陣。
天氣漸漸涼了,普羅倒沒太在意,繼續席地坐在瓷磚地闆上,一股淡淡的寒意漸漸滲入皮膚,他還是像平時那樣去二樓大廳跟賈君彙合,一起去吃午飯,等到他回來時,一塊藏藍色的絲絨方形坐墊靜靜地俯卧在他的書包前,四角都綴着短短的流蘇。
他轉身從書架的間隙中看向徒書貫,對方并沒有擡頭,依然在埋頭做他手頭的工作。
普羅蹲下來,輕輕撫摸着坐墊上細軟的絨毛,慢慢坐了下來,默默接受了這份好意。
等他晚上去送還時,徒書貫卻不知所蹤,去敲辦公室的門也沒人應,他隻好鄭重地将坐墊放在了管理台的桌面上,并留了一張紙條。
他發現徒書貫很習慣于搞這類無聲的表達,不是做一點事情就大聲嚷嚷的那種人。那些關掉的空調出風口、遮陽的窗簾、一塵不染的書架與地面、偶爾出現的紙杯熱茶都昭示着這一點。
但徒書貫好像并沒把這些小事放在心上,一直在全神貫注地寫着什麼,普羅覺得自己是不是也不應該太在意?
哦對,差點兒忘了,普羅手裡還留着徒書貫的一支鋼筆。(後面會考)
那已經是在考試周裡了,普羅第二天還剩最後一門考試,那天他實在是頭昏腦漲的厲害,陰差陽錯下把筆袋一整個忘在了另一個包裡。還是跟賈君借了一枝筆才完成了當天上午的考試,那筆雖然随機出墨,好在每個字都能看清楚,寫得普羅心驚膽戰、心煩氣躁,考完了立馬就還給了賈君。
在他來到圖書館繼續背書時,發現自己無筆可用,又不想穿過小半個校區回宿舍拿,隻好用指甲在書上劃着每個名詞解釋的關鍵詞,長長短短的劃痕看起來像一個個楔形文字。
他絕對沒有聽到任何腳步聲,也沒有看到任何人過來,徒書貫的聲音就像是憑空出現在書架那邊一樣——
“請不要這樣!”
普羅吓了一跳,擡頭看去,隔着書架見徒書貫痛苦地皺着眉頭,如同聽見指甲劃不鏽鋼的聲音一樣,普羅不覺得自己發出了什麼可怕的聲響,茫然地啊了一聲。
“給你這個。”徒書貫蹲下身,從書籍上方的空當裡伸過手來。
普羅接了過來,是一枝沉甸甸的鋼筆,“謝謝。”
“沒事。”
徒書貫轉身走了,普羅沒看清他去哪兒了,不一會兒他又出現在了管理台的桌子後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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