普羅橫在圖書館的過道裡反複猶豫,他已經接近一個月沒來過了,徒書貫會不會覺得他是一個不負責任的人?不過當初他也沒做什麼承諾,雖然說是這麼說,他多少有點兒心虛。
最後,普羅還是轉了回去,把耳朵貼近門闆仔細聽,裡面就像被抽了真空一樣安靜。
他攥了攥拳,試探性地在門上敲了兩下,再次側耳細聽,裡面傳出熟悉的聲音——
“請進——”
普羅無法識别自己到底是松了口氣還是屏住一口氣,他轉動把手,推門走了進去。
徒書貫見是他進來吃了一驚,一邊把筆帽旋起來,一邊站起身,熱情地給他打招呼:“好久不見啊!”
普羅不知所措地笑笑。
“你怎麼現在來了?沒去吃飯嗎?”
普羅不想長篇大論地抱怨自己狀态有多差,隻是搖了搖頭,徑直去書架随機拿下一本書,哦,是《魯濱遜漂流記》,很好,他現在真想去一個無人島上,讓自己的腦子安靜安靜,不再裹挾在别人的情緒風暴裡。
徒書貫很貼心地什麼都沒問,把窗簾拉開,“喔,霧已經散了。”
普羅坐在了自己的老位子上,徒書貫打開了旁邊的落地燈,也跟着坐下來。
房間内适宜的溫度、充足的氧氣、淡淡的墨水和紙張味無聲地安撫着普羅即将毀掉的神經,徒書貫平和而又溫暖的情緒像一床巨大的鵝絨被,繭一般将普羅包裹起來,普羅幸福地歎了一口氣,怎麼會有像他這樣平靜祥和的人。
普羅漸漸不再那麼應激了,舒适的感覺讓他的手腳都暖和起來,緊接着,他莫名其妙地開始啜泣,哽咽着念道:“他的名字應該叫……‘星期五’,這是我救他……的日子,這樣取名是為了紀念這一天……”
謝天謝地徒書貫依然保持沉默,隻是靠在椅背上專注而又擔憂地看着他。
普羅覺得自己顯得很愚蠢,又情緒化,一副難堪重任的樣子。很久不來,又突然來哭哭啼啼,真不像話,走進這間辦公室絕對是他今天最後悔的事。
他低着頭,堅持斷斷續續地讀了下去,心情慢慢平靜下來,在句子中間深深地吸氣,來對抗哭泣帶來的缺氧,讀到《船奪回了》這一章時,他完全奪回了情緒控制權,恢複了鎮定。
他才敢歉疚又害羞地擡起頭來,沖徒書貫笑了一下,“真不好意思……”
“不,不需要道歉,你已經夠難受了,”徒書貫小心地問,“是因為你共情的緣故嗎?”
普羅的眼睛慢慢向地面看去,他坦誠地剖析自己,“不完全是,大家都被一座大山壓在底下,别人很絕望,我也很絕望,所有人都很絕望,隻不過我會被疊加傷害。”
他用力抽了一下自己的膝蓋,“煩死了!為什麼隻有我這麼脆弱!我最煩我這種人了!”
徒書貫沉思了一會兒,像是在大腦裡檢索可用的知識,“我們能不能找到一種方法,幫你封鎖住大腦,在不必要的時候拒絕接收别人的情緒?就像大部分魔幻小說裡一樣。”
普羅苦笑了一下,“可這不是魔幻小說,這是唯物主義的國度。我已經嘗試了各種各樣的方法,但發現我好像沒有内置這種開關硬件,需要的時候就打開,不用的時候就關上,我的腦子隻能門戶大開。”
徒書貫傾身把胳膊肘抵在膝蓋上,離普羅更近了,“你總不能一生都要飽受别人的痛苦摧殘吧。”
“這是現實世界,就是有很多悲慘到底的人物。”
徒書貫顯然比他更樂觀一點,“我相信總有一天你會找到解決的方法。”
普羅看他如此笃定地相信自己,他正在自暴自棄的氣頭上,幹巴巴地說:“徒老師你太高估我了。”
“不,是你太低估自己了。”
普羅微微挑起眉毛,“要打賭嗎?”
徒書貫往後靠了回去,一副遊刃有餘的神情,“上一個跟我打賭的人輸得很慘。”(後面會考)
“不設賭注,赢了就單純的赢了,輸了就單純的輸了。”
徒書貫笑了,“好啊,那就讓我們拭目以待吧。”
“我希望你能赢。”普羅給這段對話畫上了句号,低頭看了看時間,即便是再不願意他也得走了,他深吸了一口氣,像要蓄起很多力氣才能起身一樣。
徒書貫忽然伸出手,将一個指尖輕點在他的髌骨上,“稍等,現在你打算怎麼辦呢?”
普羅悲悲慘慘又無可奈何地回答:“恐懼地回去面對恐懼,痛苦地回去面對痛苦——我總得直面問題,才能有解決問題的可能性。”
徒書貫悲憫地看着他,“如果我能暫時給你提供一條捷徑,讓你先專注地度過眼前的難關呢?”(後面會考)
“啊?”普羅的腦子不太轉動。
徒書貫的手指離開了他的膝蓋,往偌大的辦公室中一指,“我可以在這裡給你加一張桌子。”
普羅剛進門時還是大喜過望,這會兒簡直就是受寵若驚了,連連擺手,“不不不不,這太不好意思了,這太打擾你了!”
徒書貫搖搖頭,“這完全不影響我,我兒子小時候經常跟我共用一張桌子,他那時候可比你鬧多了。”
“萬一有人有事來找你……”普羅已經可以想象那時自己坐着也不是,站起來也不是,打招呼也不是,不理人也不是,該有多如坐針氈。
“不,沒人找我,要找也隻會到管理台找我。”
徒書貫給他保證道:“相信我,你不會被任何人打擾。這裡既安靜又舒服,我既沒有壓力又非常平和,你可以全心全意地應對你手頭的事情。”
這本來是給徒書貫帶來不便,該是普羅求他才對,現在卻變成了他在試圖說服普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