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馬上回頭确認施嚴試是不是已經走了,結果明察秋毫的施嚴試正叉着腰站在玻璃門外,無語地看着他。
“糟……”普羅以為施嚴試會沖進來數落他,但最後施嚴試隻是無奈地聳了聳肩膀,走開了。
普羅呼了一口氣,又用力跺了跺腳,“MD,我這是過得什麼狗屁日子!”
“啊?我覺得你們倆很甜啊——”耿可連的聲音響起來。
普羅這才意識到耿可連一直在旁邊的超淨台實驗,“哈?甜?這輩子我都不會用這個詞形容那個暴君。”
“可是他再生氣也不會罵你‘沒有腦子’哎!”
普羅不可置信地轉頭看着她,“沙老師會罵你們‘沒有腦子’?!這完全是人格侮辱!”
耿可連歎了口氣,“他隻罵我,不罵我師兄。”
“為什麼?我覺得你很牛啊,施嚴試老誇獎你來着。”
“真的啊?施老師誇我?”耿可連一下子振奮起來,眼睛亮亮的。
“真的,平心而論,他還是很客觀的,沙老師為什麼那樣說你?”
“不知道,可能他厭女吧,文明社會的厭女是隐形的,不再打打罵罵、呼呼喝喝,而是不認同女性的智力和努力,反正我做什麼他都不滿意。”
“怎麼這樣啊?”
耿可連聳聳肩,“我也沒辦法,這年頭男老師想招男學生,因為他們覺得男生更‘好用’,女老師也想招男學生,因為她們潛意識裡識别他們為‘異性’。唉——我已經認命了,能畢業就行。”
普羅手足無措地面對着那瓶倒在台面上的培養瓶,動都不敢動它,“救命!這瓶細胞倒了不會怎麼樣吧?”
“你把蓋子擰死了嗎?”
“啊!沒有,培養液撒出來了一點兒。”
“一般在這種情況下,我師兄會視而不見,他這個老6,甚至連移液管都不用,就直接咔咔倒,瓶口對着瓶口互相倒來倒去;如果是你們大師姐的話,會點個酒精燈燎一燎瓶口;但你們另外一個大師姐嚴禁在超淨台裡點酒精燈,她會拿酒精棉球伸進去擦擦瓶口,不讓那裡有液體;但你們的延畢師姐認為不能有任何東西伸進瓶子裡。”
普羅震撼又欽佩地看着她,“哇——你可真是博采衆長!”
耿可連受寵若驚,害羞地笑笑,“你太會誇人了。”
“我是真心的!别信你們老闆的鬼話!我才是這個這層樓真正的弱雞。”
普羅沒想到耿可連是一個這麼容易就高興起來的人,剛才整個房間還死氣沉沉的,她像一個即熱式的熱風機,把雀躍的心情鼓向每一個角落。同時,他也沒有想到隻是幾句由衷的贊美,就能這麼顯著地改變一個人的精神面貌。
他努力讓自己顯得不要那麼嚴肅,“但是,我覺得你這種狀态挺危險的。”
“為什麼?”
“你因為一個人把錯誤的話重複很多次,就相信那句話是真的,又因為另一個人公信力比較強,又相信他說的是真的。你沒有自己堅定不移相信的東西,也沒有對自己的判斷,這樣很容易被PUA哎。”
“sorry——超淨台風太大聲了,我沒太聽清,什麼堅定不移?什麼PUA?”
普羅搖搖頭,他倆現在還沒熟到那個程度,不要小題大做,“沒什麼……”
在接下來的每一天,普羅吃過早飯就一頭紮進細胞間,把培養瓶齊刷刷地摞得有半人高,在用顯微鏡觀察它們的生長狀态前,他會謹慎地和它們共情一下,确定它們生活的是否舒适,在他的超能力加持下,他的細胞成為整個細胞間最欣欣向榮的細胞。
有時候施嚴試會幫忙換掉舊培養液,但他摳門得很,隻會給它們剛剛好夠活三天的培養液。普羅接手後都心疼的要命,感覺細胞們又饑又渴,得好好犒勞一下它們才行。
脫離施嚴試的協助後,普羅的實驗進行得并不順利,他遇到了各種各樣的問題,而施嚴試又忙着寫基金申請,脾氣陰晴不定,普羅不想去問他。但普羅适應得很快,跟耿可連學着吃上了百家飯,而且他比耿可連多了共情超能力,可以輕易地判斷誰願意幫助他。
他五味雜陳地發現,不論男男女女,大家好像确實更樂意幫助一個男生,幾乎沒有人會拒絕他,并且不會多想什麼。耿可連隻是一個簡單又上進的人,但很多人總以一種複雜的心态揣測她,用一種苛刻的眼光審判她。
當普羅正拿着長長的細胞刮刀,像一個農民一樣做着重複而枯燥的勞作時,施嚴試又來發号了他不喜歡的軍令:“我的基金申請需要加幾個簡單的機制實驗,你幫我取個血清,要取的非常非常小心,幹淨利落,一點兒都不能有溶血。”
普羅抗議:“但是我今天要收超多的細胞——”
“随便你什麼時候取,我明天一早要用。”施嚴試砰一聲關門出去了。
“……”普羅本來以為自己的生活節奏終于掌握在自己手裡了,沒想到隻是一個假象,他的脖子依然扼在施嚴試手裡。
不是,誰能喜歡這麼一個獨斷專行的暴君呢?
普羅辛勤地收了一整天細胞,一直到晚上九點多才走進他深惡痛絕的動物房。
這幾天他日子過得太舒坦了,習慣了與嬌嫩而脆弱的細胞共情,剛一踏進那個擁擠而悶熱的小房間——通風櫥轟轟地響、其他正在運行的儀器發着熱、小空調無力地吹着微風、刨木花墊料和排洩物散發着混合臭味、鼠籠像山魔王的宮殿一樣堆疊着、黑黑白白的小鼠竄來竄去想要逃出來……
他的感官立刻過載了,眼前忽然一黑,一把抓住了門框才沒倒下去。那種應激的感覺又湧上來了,他不确定自己能不能完成施嚴試的任務。
但他沒有回頭路了,他深呼吸了幾次,等眼睛能看清東西了,就迫使自己走了進去。
沒有了施嚴試壓迫性的視線,他發現自己連把小鼠從籠子裡抓出來都需要心理建設,等他終于把一隻尖叫小鼠抓在手裡,又發現自己沒拿取血用的毛細管,隻能憤恨地把這個幸運觀衆放了。
或許是因為他眼眶取血學得并不紮實,或許是因為他心理因素,他怎麼都不能順利取出血來,隻能絕望地朝小鼠的眼角捅捅捅,給它造成了很大的創傷,取出來的血都溶血了,不是施嚴試想要的那種清澈血清。
他從九點一直努力到十點半,實驗室其他人都陸續走光了,他還彎着腰在那裡嘗試下一隻小鼠——直到隻剩最後兩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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