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嚴試走上台階蹲下來,打開手機的手電筒朝蹲便器的下水口照去,黑黢黢的管道比他想象中要長,底部好像是有綠色的小燈在閃動。
他以前天真地想掌握每個人的所有動向,但都以失敗告終——普羅大為崩潰,郝奇視若不見,小貓我行我素。
“唉——”他忽然歎了口氣。
徒書貫以為他為水管太深而歎氣,不明就裡地問:“很難掏出來是嗎?”
施嚴試站起身,走到普羅桌前。普羅的手環已經放在架子上好久不戴了,覆蓋着一層薄灰,已經沒電關機了。他一把抓起手環,大步走進廁所,一個幹脆的投擲動作,又利落地沖了水。
随着嘩啦啦的水聲,他簡單粗暴的行事風格和兩隻手環一起被沖進了錯綜複雜的下水系統,再也沒有掏出來的可能。
徒書貫一頭霧水,“你在做什麼?”
施嚴試慢慢地長呼出一口氣,“沒事……”
他轉過頭,突然看到一隻紅隼在往這個方向飛過來,它銳利的眼睛不曾受到手機輻射的損害,老遠就已鎖定住了窗框裡這兩個脆弱的小肉球。
“怎麼了?”徒書貫順着施嚴試的視線轉身看去,紅隼已經來到了窗前,“呀!”
他慌亂地随手抄起了晾衣杆,想把紅隼趕走,而他的手腕卻突然被牢牢地攥住了,他不可思議地回頭看着施嚴試。
施嚴試冷靜地告誡他:“不要幹擾生态平衡。”
徒書貫不敢置信地诘問:“你怎麼會這麼狠心?”
施嚴試并沒因為他的質問而内疚,“我明白你在想什麼,我知道珠頸斑鸠是脆弱的幼崽,需要受到保護。但是,紅隼不吃東西就會被餓死,平心而論,被吃掉的和被餓死的都是平等的動物,所以你的行為不具有鋤強扶弱的正義性。”
徒書貫愣了一下。
施嚴試繼續說道:“而且,珠頸斑鸠會在播種季節翻食種子,也會在收獲季節啄食谷子,如果它們過度繁殖,我們也會被餓死,你希望我們割肉飼鷹嗎?”
徒書貫全身都僵住了。
如果放在過去,施嚴試肯定會粗暴地把他推搡進宿舍,把陽台門鎖起來,讓他眼睜睜看着紅隼把珠頸斑鸠寶寶叼走。
但他卻松開了徒書貫,“反正我是會選擇坐視不理,你的決定呢?”
徒書貫沒想到主動權回到了自己手上,既心急如焚又左右為難,“我親眼看着它們從出生到孵化,總不能就這麼眼睜睜看着它們被吃掉吧?”
施嚴試上前了一步,從背後捂住了他的眼睛,“你可以選擇不看。”
就在這電光火石之間,珠頸斑鸠寶寶的叫聲消失了,一切都歸于平靜。
徒書貫倒吸一口氣,卻沒有吐出來,這口氣悶在了胸口,聲音前所未有的陰郁,“結束了,是嗎?”
“稍等。”施嚴試伸長腿,把徒書貫築的巢從16 樓踢了下去,窗口恢複了往日的空空蕩蕩。
他拿開了雙手,提出建議:“你可以當一切都沒有發生過,起碼看起來很像。”
徒書貫難受極了,自己竟然放任紅隼把剛孵出的珠頸斑鸠寶寶吃掉了,點了點頭。
這時,郝奇吵吵鬧鬧地打開了門,嘴巴也響、手機也響、走路也響、脖子上的鑰匙也響、暖瓶和門撞的響,一個人吵出五個人的效果。
他一進門就被室内的低氣壓給吸住了,誇張地大口喘着氣,“我的老天爺,咋啦?”
他乒乒乓乓地放下手裡的東西,拖鞋一走還閃彩燈,“你們爺倆又吵架啦?”
徒書貫沉默着搖搖頭,出門挖水庫了。
郝奇好奇地挨到施嚴試身邊,“怎麼回事啊?”
施嚴試用力把窗框裡的木屑和草屑吹走,“紅隼把珠頸斑鸠吃了,他難過着呢。”
“哦我知道了,就是他整天看的那兩個小蛋兒是吧?比人家親爹媽還上心呢,還幫忙搭窩——耶?你怎麼連窩都給端了?這下好了,連個念想都沒了。”
施嚴試立下禁令:“以後不許鳥在這裡下蛋。”
“為啥啊?”
“有點兒什麼物競天擇,我爸接受不了。”
“行,隻要這裡有鳥蛋,我就把它拿到食堂煎掉。要是紅隼來了,我把紅隼也抓住,拿到食堂裡烤。”
施嚴試哭笑不得,“你這壞東西,怎麼還兩頭都吃,你是我們父子的共同敵人!”
“我怎麼了?我活得多自在。”
“确實。”施嚴試不知道該怎麼評價他,這人一會兒有道德,一會兒沒道德,一會兒有專業素養,一會兒沒專業素養,郝奇就是他在實驗中最害怕遇到的随機性。
“哎呦!”他的頭發被晾内褲的不鏽鋼夾子勾住了,“快快快!幫我解開。”
郝奇踮起腳來,“别動别動别動,我看看。”
施嚴試暴躁地擰了他一把,“你這什麼破晾衣架啊,老擠我頭發!”
“哎!你又來了,用着我的東西還數落我!”
“不是,你看它這個結構,一眼看上去就有重大缺陷啊。”
普羅回來睡午覺,推門進來看見他倆又在鬧别扭,趕緊找頂級和事佬,“徒老師呢?”
“害,你瞧。”郝奇朝樓下指指。
普羅走到窗前,看徒書貫一個人在孤零零地掘土,“發生什麼啦?他怎麼這麼沮喪?”
施嚴試把前因後果給普羅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