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徒書貫來到郝奇所說的地址時，一整條街都是站在、坐在、躺在地上痛飲的男女，一個個如同烏龜買西瓜，滾的滾，爬的爬。他大吃一驚，在這樣凋敝的經濟環境下，竟還有這樣一個熱鬧繁華的地方。

他小心地避開那些東倒西歪的肢體，來到了一個位于黃金地段的店鋪門口，它門上挂着大大的打烊标識，在一片紙醉金迷中顯得分外沉寂。

一名侍者早已在門口等候多時，替他拉開了沉重的玻璃門。

他邁入其中，踏入了一個浸潤在無邊黑暗裡的空間，在這片黑暗的中央，吧台像一座神聖的孤島，被上方的淺黃色射燈照亮，架子上的酒瓶和玻璃杯反射着刺目的彩光。

吧台後面站着一個沉默的調酒師，高腳凳上坐着他的老朋友，看起來已經小酌一杯了。

徒書貫摸索着穿過黑黢黢的舞池和卡座，郝奇轉過頭來，沖他咧嘴一笑，“怎麼樣？夠隆重嗎？為閣下閉店一宿，還播了克萊斯勒的《愛之悲傷》！”

“我不禁十分好奇，這會給貴店帶來多少損失呢？”

郝奇用手指比了個數字。

徒書貫倒吸了一口氣，回頭看了一眼玻璃櫥窗外醉生夢死的人群，“真不可思議，我一直以為對于人類來說，酒精是非剛需。”

郝奇将他杯裡的湖藍色液體一飲而盡，發出喝烈酒的“哈”聲，“在人類無計可施，需要逃避的時候，酒精就是剛需。”

“确實。”徒書貫扶着桌面，有些費力地爬上像人字梯一樣高的凳子。

郝奇開玩笑似的給調酒師說：“給他來杯兒童柳橙汁。”

“不，”徒書貫沖着郝奇挑起眉毛，停頓了一下，“我要桃汁。”

郝奇噗的一聲笑了出來。

徒書貫慢條斯理地說：“我不希望回去的時候身上有酒的味道。”

郝奇啞然失笑，沖他比了個大拇指，“我都想跟你處對象，實在是太細緻了，佩服佩服。”

徒書貫獲得了他的兒童桃汁，“在我走進一段不太恰當的戀愛時，我嚴謹的生活作風起碼能讓對方的顧慮少一點點。”

郝奇痛苦地哀嚎一聲，“你說的對，我的生活作風都讓我無法走進一段恰當的戀愛！”

“萊博對我跟普羅的關系有什麼表示嗎？”

“相當理性，理性的離譜，我都懷疑他到底有沒有分别喜歡過你們倆。”

徒書貫松了口氣，“哦，不是萊博的事，那你今天找我是要聊什麼呢？”

郝奇低頭用手指撚着杯口的鹽粒，“聊……不聊什麼，我不是還在保釋期麼？要定期向你報道。”

“……好吧，開始你的思想彙報吧。”

“我最近好像有點兒明白了……明白了你為什麼整天前怕狼後怕虎的。”

“嗯？”

郝奇的臉上吊詭地出現了徒書貫式的憂心忡忡，“當你很在乎一個人，會忍不住站在他的角度替他考慮，越在乎就想的越多，想的越多就越左右為難。”

徒書貫吃驚地看着他，好像他說了什麼匪夷所思的東西，“實話說，我現在對你有些刮目相看了。”

郝奇又哀嚎了一聲，趴在吧台上，“我現在自己都煩我自己，裹足不前、猶猶豫豫、試試探探、束手束腳，我最煩這種人了！”

“雖然你像是在嘲諷我，但我還是要恭喜你，祝賀你獲得了值得小心翼翼對待的寶物，并不是每個人都能這麼幸運。”

郝奇捶着腦袋，“我該怎麼辦啊？”

“萊博怎麼想？”

郝奇猛地把頭擡起來，“啊！我沒說是他！”

“要是跟萊博沒關系，那我們就沒必要談下去了。”

郝奇趕緊拉住徒書貫，“别走别走别走，是他，是他。”

徒書貫又坐了回來，繼續揉捏着高腳杯長長的腳踝，“雖然你是我的朋友，但萊博是我的養子，我肯定更偏向他，如果讓我發表觀點，鑒于跟你戀愛的對象下場都不怎麼好，我不贊同他跟你在一起。”

郝奇猜也知道會是這樣，“每段感情我都非常投入好不好！都無比熾烈地愛過！”

“我知道，但如果擁有你的愛會讓我身敗名裂，然後不堪重負地吊死，那我情願不要你愛我。”

郝奇沒話說了，正如徒書貫所說，他之前的感情的确未經深思熟慮。

徒書貫卻又給了他一點希望，“但是，你最近的表現以及剛剛的精生感想讓我對你的印象有所改觀。我還有一個好奇的問題，你到底喜歡萊博哪一點？我看不出來他有什麼可以吸引你的特質。”

“如果我背後站着的是他，我會非常安心。我以前隻知道‘刺激’是什麼感覺，但不知道‘踏實’是什麼感覺。刺激容易獲得，踏實卻需要很長時間才能建立。”

徒書貫點點頭。

“我以前整天虛度光陰，突然出現這麼一個人，push我在必須的時間做必須的事情，回頭想想，我這幾年确實做了挺多意義重大的事兒，跟你說的似的，快樂和意義，我獲得了原來沒有的意義。”

酒吧裡安靜極了，隻有《愛之悲傷》營造出的既甜蜜又心酸的朦胧氛圍。

徒書貫問：“萊博怎麼想？”

“我不知道他怎麼想！難道你知道？”

徒書貫也搖搖頭。

郝奇抓狂地用指甲摳着吧台，“問題是現在我自己都搖擺不定！我一會兒惱悶我的努力怎麼還沒能打動他，一會兒又覺得我活該，擔心自己别又舊态重萌辜負了他，我！我我我！我自己都不相信我自己了！救命！我到底在幹嘛？”

徒書貫看他如此煩惱，颠三倒四、胡言亂語，放心了不少，起碼他這次沒有再橫沖直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