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鹭的叉子突然戳中櫻桃梗,鮮紅汁液濺上《青少年營養指南》封面。她低頭掩飾泛紅的眼眶,卻露出後頸淡去的曬痕——去年今日,父親墓前的青松旁,她曾用同樣倔強的弧度仰起頭吞咽淚水。
當陽光掠過雲南火腿的肌理紋路,瓷盤上的油漬悄悄拼出未完的承諾。迹部解開袖扣的動作驚動了白鹭腕表的計時器積攢的未言之語,此刻正在春筍尖的露珠裡無聲膨脹。
藤田管家注水的手勢在空中凝滞。雨前龍井的霧氣中,兩雙手同時扶住傾斜的青瓷壺——就像十歲那年争奪最後一塊楓糖酥時,交疊的指尖懸停在鎏銀碟沿三厘米處。
迹部屈指叩響鎏金唱片架,松木香裡浮沉着往事的碎屑。"還有點時間,要不要一起練琴?" 他翻動雜志的指尖停在某頁泛黃的樂譜上,那是十二歲夏令營時白鹭抄錯的巴赫小節。
白鹭的指尖懸停在黑膠唱片浮雕紋路上,松香與橡木氣息在指腹蘇醒。那些年用鉛筆在封套邊緣标注的變調記号依然清晰,像褪色作戰地圖上未失效的坐标。"
這架施坦威的音闆,"她忽然轉身,琴弓虛點空中某處,"去年梅雨季是不是受過潮?"
迹部的袖口擦過鎏金譜架,驚起塵埃裡沉睡的十六分音符。"宅邸有七個恒濕琴房,"他擡手擋住斜射入窗的四月陽光,腕表金屬折射出6歲那年被她畫上小烏龜的節拍器,"但某個破壞王總認定這裡的降B調最接近雲端。"
藤田管家适時輕咳,笑意在銀絲眼鏡後漾開波紋。老人記得分明:少女去年生日那夜,暴雨中的直升機将鋼琴從慕尼黑運抵,少年裹着濕透的制服,指揮機組人員将琴鍵角度調整到她最習慣的27.3度傾斜。
"是夫人吩咐保留原貌。"
管家撫平西服褶皺,暗紋提花裡藏着某個雪夜的秘密——那時白鹭蜷縮在琴凳下哽咽,少年用羽絨外套裹住監控攝像頭,在《月光》第三樂章中為她築起隔音的繭。
白鹭的耳尖泛起珊瑚色,琴譜嘩啦作響如同當年翻飛的訓練日志。迹部忽然傾身,龍舌蘭氣息掃過她發間白檀木香:"需要提醒某人八歲時,是誰把檸檬茶打翻在踏闆聯動器?"
"需要提醒某人九歲時,是誰的機械甲蟲卡住琴槌?"她反唇相譏,指尖劃過泛黃的《春》之樂譜,隐形墨水繪制的戰術标記在紫外線中顯形。那些标注在漸強記号旁的摩斯密碼,至今仍是他倆共享的暗語庫。
藤田管家退向雕花門扉,石英懷表蓋内嵌的合影突然發燙——前年的暴雨夜,渾身濕透的兩個孩子擠在三角琴下方,用稚嫩的嗓音哼着走調的協奏曲。防潮箱裡那卷發黴的錄音帶,始終留存着少年說了一半的"等我們……"
"看來某人需要複習降E大調的揉弦技巧。" 迹部突然伸手拽住她飄動的發帶,絲綢在掌心展開成五線譜的弧度。白鹭踉跄着跌進舊時光的褶皺:去年那場暴雨夜,少年也是這樣揪着她的馬尾闖進琴房,用肖邦的夜曲覆蓋了雷聲。
藤田管家适時推開雕花木門,陽光如蜂蜜流淌在三角鋼琴漆面。
白鹭的指尖撫過琴蓋細微的劃痕——去年冬天她賭氣時留下的印記,此刻正與父親葬禮那日的積雪重疊。
"維瓦爾第的《春》"她說得輕快,卻将小提琴弓深深按進松香裡,仿佛要把某個寒夜凝結的淚水重新擦亮。
第一個音符躍出時,落地窗外的晚櫻突然簌簌搖落。迹部的左手和弦精準承接她顫抖的E弦,像去年前接力賽時那樣填補她的踉跄。琴弓遊走間,白鹭看見父親實驗室的離心機在旋轉,試管裡的葉綠素正與琴譜上的十六分音符共振。
當急闆樂章席卷而來,迹部的袖扣突然迸開,金屬滾過琴凳的聲響與那年碰掉的譜架如出一轍。白鹭的尾音在空中劃出抛物線,恰如網球場上那道永遠差三厘米的邊界球迹。
藤田管家捧着的茶盞泛起漣漪,伯爵紅茶裡沉浮着兩個偷喝紅酒的夏夜。老人将歎息藏進懷表嘀嗒聲裡,表殼内層的照片上,穿星空裙的少女正把琴弓架在戴網球頭帶的少年頸間。
最後一個顫音消逝時,琴房落地鐘恰好敲響三下。迹部的手指仍懸在琴鍵上,陽光穿透彩繪玻璃在他肩頭投下鸢尾花的光斑。
藤田管家的掌聲驚醒了沉睡在譜架裡的舊時光,老人布滿皺紋的眼角泛着水光:"白鹭小姐的揉弦,倒是得了嘉敏夫人七分真傳。"
白鹭将琴弓輕放在天鵝絨襯墊上,檀木光澤裡還流轉着十二歲那年初學時的笨拙。"是景吾的伴奏太狡猾了,"她笑着望向琴凳上的人,"總在轉調處偷偷加速,和在倫敦時參加四手聯彈比賽的手段如出一轍。"
迹部起身時帶起一陣松香的風,袖口掠過她手背,像幼時一樣拉住白鹭的手:"讓司機送你去松濤館道場。"
白鹭隻是笑着,"國一爺爺最讨厭遲到,"她按住迹部的手,“不過,我不會讓景吾少爺有到立海把我拖走機會的,放心吧”
夕陽透過彩繪玻璃在琴房地闆上流淌,迹部無意識地按響一組分解和弦。
漸弱的音符驚醒了蜷在鋼琴踏闆邊的虎斑貓,貓咪伸懶腰時碰倒了插着蒲公英的玻璃瓶,十二顆星星糖順着水流滾進《春》的樂章,在漸慢的樂句裡融成休止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