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男弟子撥開旁人走了出來,先是對司業行了個禮,然後居高臨下地掃向何且歌。
這人衣着用料十分考究,腰間别着的劍環繞着淡淡的幽藍色光芒,應是用最名貴的冰魄寒石打造的。他态度散漫得過分,面對司業也不如旁人那般恭敬,所謂的禮數更多是浮于表面。
“我說,胡鬧也要有個限度吧?都告訴你了我們獵殺妖獸之後,孟冬兒貪戀凡世不願意回來,你非但不信,還要反咬我一口……”
正是上官彬本人。
何且歌的臉色一點一點沉了下去。
學宮給每一位弟子都配備了專屬的玉符,其上篆刻着小型的傳訊陣法,在學宮地界内傳訊沒有任何限制,但在學宮之外,除非是專門研習陣法的陣修,否則以玉符的靈力隻能單方面傳訊到學宮一條消息——孟冬兒死前的求救信息,正是傳給了何且歌。
“且歌,我在……南嶺……上官、他……小心上官彬!”
戛然而止。
這就是孟冬兒留給世間最後的隻言片語了。
何且歌接到消息後,第一時間趕往南嶺,尋了許久隻找到了一些戰鬥的痕迹,兩位當事人雙雙都沒了蹤影。後來她才知道,上官彬早就獨自一人回去了——那孟冬兒呢?就這樣無聲無息地消失了嗎?
“你撒謊!”何且歌厲聲道,“你可知,孟冬兒為何要接這個吃力不讨好的任務?”
上官彬道:“關我什麼事。”
“這個任務位于南嶺一帶,孟冬兒的母親孟芳正是住在那裡。”何且歌微微直起身子,轉向孟芳,“孟芳,是也不是?”
孟芳呆呆地看向她,一時間沒有反應過來。
司業也問道:“孟母,你住在南嶺嗎?”
孟芳猝然被點到名字,慌慌張張地瞄了司業一眼,又連忙低下頭去,聲音小得幾乎聽不見:“回仙長,是、是的。”
“孟冬兒十二歲拜入學宮,已有五年不曾歸家。她下山前曾與我提起,她之所以接這個偏遠的任務,是因為她母親就住在南嶺一帶,年輕時落下了病根,每逢劇烈活動必導緻腰痛……”
“所以呢?”
“她早就詳細調查了那頭妖獸,其妖丹屬木,有滋養肉/體的功效,又恰恰是凡人可以承受的修為,也許能緩解她母親的症狀……所以如果真如上官彬所言,二人順利獵殺了妖獸,那麼孟冬兒必然會帶着妖丹前往孟家村!然而事實是,孟家村根本無人見過孟冬兒,此事孟芳可以作證!”
司業忍不住皺了皺眉:“孟母,是這樣嗎?”
孟芳雙手絞着衣角,頂着衆人或是探究或是審視的目光,顫顫巍巍地擡不起頭來。
許久,她小聲答了句是。
她确實沒見過孟冬兒,一直以為女兒在學宮裡過得很好,有着遠大的前程。她怕自己一個大字不識的鄉野村婦會拖累女兒,即使是再思念女兒,她也沒敢去學宮找她。
這學宮的地闆不知道是什麼材質做的,光潔如鏡,清晰地映出孟芳的倒影。
她看見一個中年女人跪在那裡,風塵仆仆,鬓發淩亂,袖口粘着洗不掉的黃土,露出來的兩隻手因為多年勞作早已變得幹巴巴的,虎口處滿是粗糙的繭子。
她垂着頭,先前一顆心髒在胸膛中跳得急促無比,險些要從嗓子眼裡蹦出來,這會兒卻是漸漸趨于安穩了,
孟芳沒有讀過四書五經,文化程度不高,何且歌與人辯駁的時候她跟不上,隻在司業問及的時候答一句是或者不是,其他東西都好像隔着一層朦胧的霧氣,怎麼都聽不明白。
過了這麼久,她隻弄清楚了兩件事。
第一,冬兒的确出事了,何姑娘在幫她。
第二,原來久負盛名、像是淩霄寶殿一樣高不可攀的雲嘉學宮……也不過如此啊。
身側何且歌的聲音陡然激動了起來,孟芳懵懂地擡起頭,對面上官彬依然是一副滿不在乎的态度,視線掃過她的時候沒有片刻停留:“就算孟冬兒确實出了事,那又怎樣?你有證據證明是我做的?”
何且歌一哽。
“我最多最多,也就是忘了把任務結果上報給學宮吧?”上官彬攤手,“行,我道歉,我應該在回來的第一天就告訴司業,孟冬兒與妖獸對戰時疏忽大意,死于妖獸之手,盡管我拼死戰鬥,還是沒能救下她……按照學宮的規矩,該怎麼罰?”
司業道:“玄字榜任務逾期不報者,每次罰一千靈石,三次以上列入黑名單,自此不能接任何任務。”
上官彬摘下腰間儲物袋,挂在食指上悠悠轉了兩圈,扔到司業手裡。
“這裡有五千靈石,麻煩司業回頭見了祭酒好好說說道說道,免得這黑鍋叩到了我頭上。”
他道:“依我看,就是這個姓何的女弟子想要要挾我,攀附我背後的上官家罷了。自從五年前學宮放開對平民的招生,類似的事情就屢見不鮮……
“我倒是無妨,但不以規矩不成方圓,若是人人都藐視學宮的規矩,學宮威嚴何在?所以,誣陷同門者應當……”
司業:“逐出學宮。”
“那就這麼辦吧。”上官彬勾唇笑了下,笑意不達眼底,“希望何姑娘回家的路上,一定要注、意、安、全。”
他最後幾個字說得慢悠悠的,又咬字極重,從他唇齒間逸出來,像是吐着信子的毒蛇。
在場的人都聽出了他的言外之意。
得罪了三大世家之一的上官家,必然不會有好果子吃。
何且歌死死盯着他,下唇咬得發白,右手已經悄悄握住了腰間的笛子——乾道場多為劍修,兌道場則是以音修為主。她是兌道場這一輩最有天賦的弟子,上官彬也有所顧慮,否則早在學宮之内他就動手了。
不,不能沖動。
她還要護送孟芳回去。孟芳什麼不知道,白白跟她受了這麼一遭罪……都怪她太過心急了,發現孟冬兒失聯就失了分寸。
何且歌猛地吐出一口氣,手上松了力氣,道:“我會的,多謝提醒。也請在場諸位和上官少爺都記住,今日孟芳來學宮時,身體健健康康,若是回去以後出了什麼意外,恐怕與上官少爺脫不了幹系。”
她不再理會上官彬,正欲轉身離開之時,身後忽然傳來一道女聲:
“我不過告了幾日假,卻不知這乾道場,什麼時候輪到上官家的人做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