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湯的氣息鑽進鼻腔時,提姆的喉結動了動。濃烈的姜辣裡混着一絲陳皮香,這讓他想起聖誕夜阿福會做的的熱紅酒。
但當他接過搪瓷缸時,指尖觸到了對方冰涼的皮膚——昨夜火場溫度極高,任何參與救火的人都該有輕微灼傷,可許醫生裸露的手背上連半點紅腫都沒有。
“多謝。”
提姆用的也是中文,他将搪瓷缸捧在掌心,熱氣氤氲了他的眼睛。
指尖被搪瓷缸溫得發麻,卻不敢移開分毫——許醫生的臉近在咫尺,近得能看清他睫毛上凝結的晨露。
許醫生的眼型生得很漂亮,眼尾微挑卻不顯輕佻,末梢收束處還沾着未幹的金粉。昨夜火場的灰燼凝在他鬓角,襯得皮膚愈發冷白,仿佛中藥櫃頂層那罐窖藏二十年的雪蛤膏。
“當心燙。”
許醫生伸手虛扶了一下缸沿,腕骨擦過提姆的手套。他說話時下唇有道細小的裂口,大約是救火時被熱浪灼的,此刻浸了水光,像是刻意點染的胭脂痕。
晨光從街頂斜切進來,将他側臉鍍成羊脂玉的質地,連鼻梁上喝急了姜湯生出的細微的汗珠都成了玉器包漿般的光暈。
提姆的喉結動了動。他從未見過有人能把狼狽穿出這般風流感——許醫生的長發還半濕着,肯定沒有聽那位陳伯的話擦幹頭發,幾縷碎發黏在頸側,随呼吸掃過松垮的衣領。
領口第二顆盤扣不知所蹤,露出小片泛紅的鎖骨,那裡印着道淺淡的壓痕,像是長期佩戴某種飾物留下的印記。
老掌櫃的算盤聲突然密集如雨,許醫生聞聲輕笑,睫毛垂下時在眼下投出鴉羽狀的陰影。
提姆注意到他右眼尾有顆極小的痣,位置恰好在淚腺下方,仿佛造物主畫完這張臉後,不慎抖落的一點松煙墨。
“姜湯要趁熱。”
那人忽然傾身,中藥櫃飄來的苦香混着他衣襟間的不知名香味,織成一張無形的網。
提姆看見他領口内繡着暗紋,像是纏枝蓮的圖樣,針腳細密得近乎詭異——那些蜿蜒的莖葉在晨光中竟顯出不同色階,仿佛真有一株蓮花在他衣料下生長。
提姆的指尖無意識摩挲着搪瓷缸的牡丹花紋,釉面冰涼的觸感讓他想起布魯斯書房裡那套景德鎮茶具——去年春節時阿爾弗雷德特意布置的,結果被傑森吐槽像殡儀館的陪葬品。
方才許醫生遞過搪瓷缸的動作讓提姆突然想起某句支離破碎的中文詩。那是某次傑森炫耀中文學習成果時念的,說什麼“賭書消得潑茶香”,當時他還嘲笑迪克把李清照記成了陸遊。
此刻蒸騰的水汽模糊了許醫生的眉目,倒真讓提姆恍惚看見了課本裡“和羞走,倚門回首”的意境——雖然眼前人倚的是消防車而非門,回首時眼裡也沒有少女的羞怯,隻有經年累月被藥香浸潤的從容。
老掌櫃的咳嗽聲驚碎了這片刻恍惚。提姆慌忙低頭啜飲滾燙的姜湯,被辣得舌尖發麻。
該死!這簡直是暗器!
“不合口味?”
許醫生忽然開口,驚得提姆手一抖,耳尖倏地發燙。他從眼前這位許醫生流轉的眼波裡品出了危險的旖旎。
懸壺居的沉香在鼻端萦繞,他忽然意識到這些紛至沓來的陌生的文化意象,不過是大腦在過度緊張下胡亂抓取的碎片——就像當年初為羅賓時,他在槍林彈雨中總會想起《愛麗絲夢遊仙境》的荒誕情節。
此刻許醫生衣袖輕揚帶起的風,讓他同時想起布魯斯收藏的仇英扇面與唐人街廉價旅遊手冊上的水墨插畫,所有關于東方的朦胧想象都在這個清晨錯位地重疊。
提姆在明暗交界處驚覺——自己居然在試圖用零碎的中文詞彙為這人拼湊注解,就像用蝙蝠電腦解析未知毒素的分子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