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吃臘味煲仔飯,這是陳伯的拿手好飯,你可要多吃幾碗。”
許言秋用長柄銅勺輕敲砂鍋邊緣,焦香的鍋巴脆響如冰層碎裂。他挽起的袖口下,燙傷處已覆上薄如蟬翼的草藥貼。
視線掠過對方手腕的舊繭,卻被驟然湧入鼻腔的香氣截斷——陳伯端來的白瓷盅裡,腌笃鮮的鹹香混着莴筍的清氣,恍若将江南春色凝成一盅。
提姆舀起一勺蟹粉豆腐,金黃的蟹油在嫩白豆花上暈開漣漪。舌尖觸到溫熱的瞬間,他忽然理解為何哥譚的□□頭目們都愛來唐人街談判——任誰嘗過這口鮮甜,槍管抵在腰眼時都能多三分耐心。
“這道開水白菜,吊了六小時的瑤柱高湯。”
許言秋用筷尖挑開白菜芯,琥珀色的湯液如熔金淌過青瓷碗。提姆的偵查本能仍在運轉:那人執筷時的力度和角度看起來絕對能用筷子當作武器。
可當清湯滑過喉管,所有有的沒的都碎成浮沫——鮮味從舌尖直沖天靈蓋,仿佛有支交響樂團在味蕾上奏響《歡樂頌》。
陳伯又端上來一道冰糖肘子,琥珀色的糖殼在冬陽下泛着琉璃光。提姆的叉尖戳破脆皮時,聽見油脂與肉汁迸裂的輕響,像極了夜巡時踩碎哥譚小巷冰面的動靜。
軟糯的肘子皮入口即化,裡面的瘦肉一點不柴,提姆隐約間在醬香裡居然嘗出些許波爾多紅酒的層次感——這發現讓他叉子頓了頓,擡頭正撞見許言秋鏡片後狡黠的笑。
“陳伯年輕時在和平飯店掌過勺。”許言秋舀了勺翡翠蝦仁到提姆碗裡,“他做的龍井蝦仁,香掉眉毛。”
藥鋪後院的竹簾被風掀起,露出檐下風幹的火腿與臘鴨。提姆望着油光水滑的鴨皮,突然想起自己此行目的。
他強迫自己的視線回到許言秋的醫師袍上——那人襟前别着枚素銀胸針,造型是纏繞的藤蔓,卻在某個轉折處銳利如蝙蝠镖的刃。
“嘗嘗這個。”陳伯突然開口,端上的杏仁豆腐顫巍巍如凝脂。老人枯槁的指尖點在碗沿,“最近發現的一棵山杏,用杏核磨的,清火。”
“陳伯……不要亂吃東西啊。您忘了之前那幾個留學生,把水仙認成韭菜的事了?差點命都沒了。”
陳伯見自己的識物能力居然被質疑了,氣不打一處來,當即掏出一個杏核,就差塞進許言秋的眼睛裡了。
“你看你看!這怎麼可能是别的東西嘛!清清楚楚,你居然污蔑我!”
許言秋真的拿到眼前辨認了一下,确定就是普通的杏核之後才移開了蓋在碗上的手,同意提姆嘗嘗那碗杏仁豆腐。
提姆從善如流,瓷勺陷進奶凍般的膏體,薄荷腦的涼意直沖天靈蓋,瞬間澆滅所有猜疑的火星。
許言秋起身添茶時,衣服下擺掃過提姆膝頭,帶起一縷混着沉香的藥氣。那人腕間的檀木珠串與桌沿碰撞,發出叮叮咚咚的悶響。
提姆的觀察日志剛準備在腦中自動生成,卻被陳伯新上的一碗酒釀圓子截斷思緒。糯白團子浮在琥珀色甜湯裡,桂花碎如金箔點綴其間,暖意順着食道熨平所有警覺的褶皺。
當提姆發覺自己第三次主動夾向龍井蝦仁時,許言秋正用絹帕擦拭工作時候帶上的眼鏡。
室外的陽光透過水汽朦胧的鏡片,将那人眼尾的淚痣暈染成模糊的墨點,卻比任何監控畫面都真實生動。
懸壺居門口的銅鈴在風中輕晃,提姆忽然希望這頓午餐永無終章——至少在此刻,他甘願做被龍井蝦仁收買的偵探,将哥譚所有陰謀詭計暫擱在酒釀小圓子的碗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