懸壺居檐角的冰棱滴着化雪水,許言秋倚在門框剝松子,看提姆又一次“順路”來查看唐人街災後重建進度。那人剪裁精良的西裝與斑駁磚牆格格不入,卻偏要俯身檢查新砌的防火磚縫,袖口蹭的灰漬比防火塗料更紮眼。
“韋恩總裁對建築材料的興趣讓我懷疑它是什麼曆史悠久的古董。”
許言秋将松子殼撒進喂麻雀的竹匾,看着那群灰撲撲的小家夥啄食提姆锃亮皮鞋邊的碎屑,“上回那批阻燃杉木,聽說把哥譚建材市場的價格擡高了四成?”
提姆的筆尖在平闆上頓了頓,屏幕裡映着許言秋漫不經心的側臉:“優質投資需要全程把控。”
他屈指叩了叩牆面,震落幾絲積年陳灰,“比如這砂漿比例——”
“比如陳伯曬的陳皮被無人機拍過三次?”
許言秋突然從棉袍口袋摸出枚微型鏡頭,金屬外殼似乎都被熏上了中藥櫃的檀香,“下次換廣角鏡頭,能拍到更多曬藥笸籮。”
暖陽融化了兩人之間的冰晶。提姆接過鏡頭時,腕表折射的光斑掠過許言秋眉骨,像某種隐晦的警告。
那人卻隻是笑着撣去衣襟上的松子碎,從藥櫃頂層取出個雕花錫罐:“嘗嘗新焙的決明子茶,專治焦慮症——特别是操心三條街外包子鋪用哪家面粉的總裁病。”
後院的忍冬藤開始抽芽,嫩綠卷須攀着晾藥架生長。提姆每次來都會帶些稀奇玩意兒:鎏金琺琅的熏香爐說是測試新産品,實則内膽藏着監聽芯片;羊皮封面的《本草綱目》号稱絕版收藏,書脊卻嵌着微型傳感器。許言秋照單全收,轉手就将熏香爐擺在接骨木盆栽旁當裝飾,古籍則墊了藥碾子防滑。
“您對唐人街的關懷,快趕上對韋恩集團股價的關注度了。”
某日許言秋替提姆斟茶時,指尖點了點他袖口暗繡的W形紋路。茶水在青瓷盞裡打着旋,倒映出兩人模糊的輪廓,“上周捐的消防車塗裝太招搖,連阿公都在問,要不要給車頭鑲金邊?”
提姆咽下舌尖的清苦,十分淡定地回應許言秋的調侃:“慈善事業需要适當的視覺标識。”
窗外的冰棱突然斷裂,驚飛了檐下避寒的麻雀。
最冷的倒春寒那幾夜,提姆帶着滿身董事會扯皮的疲憊勁兒撞進懸壺居。許言秋正給凍傷的流浪漢施灸,艾絨暖香中擡眼看他松垮的領帶:“又和哪個老古董搶地皮了?”
他棉袍袖管卷到手肘,小臂上還沾着為孩童包紮凍瘡的紫草膏,卻精準指出提姆虎口新鮮的紅腫——那是三小時前夜巡時被噴火器燎的。
“高爾夫球杆震的。”提姆面不改色地扯謊,任由許言秋用冰鎮藥膏裹住傷處。那人指尖的溫度比雪水還涼,調侃卻帶着暖意:“下回去球場記得戴手套,韋恩先生這雙手投保金額,夠買下半條唐人街了。”
陳伯的腳步聲從後廚傳來,托盤裡的楊枝甘露是他最近的得意之作。許言秋忽然用小指勾住提姆的襯衫袖口,上面的金屬冷光在兩人之間搖晃:“其實您大可以直說——”
他眼底映着藥櫃的幽幽暖光,像看透所有僞裝卻又裝作不知,“就說喜歡看老伯們打太極,也比扯什麼‘社區安全評估’可信些。”
提姆第一反應是許言秋知道了自己的另一重身份,他一向看不透這位神秘的中醫,隻是和他相處實在舒服,所以才不自覺來了這麼多次。
是的,距離提姆和許言秋第一次見面還不到一個月,冬天裡的一把火把兩個人拴在一起,然後迅速在不到一個月的時間裡在白天和晚上見了很多次。
融雪順着排水管叮咚作響,提姆望着窗台上那盆被監聽器熏香爐烘蔫的綠蘿,突然希望時間再漫長些。
至少在此刻,他甘願做許言秋眼裡那個控制欲過剩的幼稚總裁,而非陰影裡永遠繃緊神經的義警。
懸壺居的銅爐騰起最後一縷青煙時,許言秋正倚着藥櫃擦拭針匣。暮色漫過窗棂,将滿室浮動的藥香染成琥珀色。
他摘下霧蒙蒙的眼鏡,目光掠過候診區的芸芸衆生——那些靈魂在他眼中是斑駁的色塊,或如蒙塵的琉璃,或似将熄的炭火,偶有銳利的暗紅一閃而過,多是剛行過惡的兇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