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輕方丈歎了口氣:“幾月前京城中派人來白塔寺延請僧人,說是要舉辦祈福法會。寺中本要安排僧人過去,知州府邸那邊卻傳來消息,說已經料理完畢,不用寺裡面出人了。我們本也沒有多想,沒想到不久後京城傳來問責文書。”
他搖了搖頭:“那時我們才知道。他們派去的“僧人”竟然是我那“師叔”。其實這聲“師叔”也不當叫了。他本是白塔寺弟子,比我長上一輩,是“慧”字輩。然而他不遵戒律,不修經典,一部楞嚴幾年都不曾背下,堂試會試都沒有通過,早已被白塔寺除名了。”
“他沒有通過二試,自然沒有官家的僧人玉牒。我們也是問責文書傳來之後才知,這些年他在外竟然一直自稱是白塔寺的僧人,用寺裡的名聲招搖撞騙。”
年輕方丈又歎氣道:“出了這樣的事情,今日又見到你們。你們周身氣度一見不凡,話音裡又有京城口音,找過來所為之事多少和京中發生的假僧人有關,這不難猜。想必剛剛師叔也是因此才會引你們過來的。”
江眠點了點頭。
原來剛剛那個中年僧人是眼前年輕方丈的師叔。
既然如此……
江眠一揖道:“既然師父已經清楚我們的來意了,那可否告知貴師祖的去向?此事事關重大。除了假僧人一事,朝中近來波詭雲谲,種種事件不便細說,但有關線索都指向了這裡。還望方丈能夠告知。”
年輕方丈回了一禮,輕歎口氣:“施主莫怪。不是小僧不願告知。隻是因為種種幹擾法,師祖已經閉關至他處清修,與二位恐怕實在是無緣。”
江眠沉吟了一瞬,沒有再對老方丈的去處刨根問底,而是細細體味了一遍年輕方丈的話。
她轉而問道:“我們來時,看到白塔寺規模宏大,金碧璀璨,想來在此修行也應惬意自得。怎麼老方丈還要搬出去,可是和剛剛師父所說的種種“幹擾法”有關?”
年輕方丈多看了江眠一眼,沉默了一瞬間。
“你們來時,看到的白塔寺确實宏大璀璨。不過這并非是原先的白塔寺。”
江眠奇道:“此話怎講。”
年輕方丈歎了一口氣,和他們娓娓道來。
原來,曾經的滄州白塔寺占地不大。
滄州白塔寺名為北朝第一大寺,是大晟北部所有寺廟之鼻祖。在白塔寺學習的年輕僧人們通過二試便能拿到身份玉牒,然後去到各個寺廟講經說法。曾有人說,大半個大晟的寺廟方丈都來自白塔寺。
白塔寺的僧衆們潛心研究經律論教,對飲食起居并不上心。所以白塔寺縱有如此盛名,卻隻是數十間泥土房子罷了,僧人們還需耕種為生。
不過,一起自三年前,就突然轉變了。
有一位身份神秘的大施主,突然為白塔寺捐來大筆銀錢。
蹊跷的是,當時身為方丈的“通塵”師父卻嚴詞拒絕了這筆功德款。
可誰知,方丈的拒絕竟然沒能阻止這位大功德主。
滄州的知州州府突然介入進來,說計劃要重修白塔寺。由州府撥款,把原先的泥土房子推倒了,在原址上重建成了現在這般恢弘璀璨的白塔寺。
隻是從那之後,通塵師父便卸下了方丈之位,離開住了十數年的白塔寺,去他處清修了。
江眠慢慢思索着,這位重修了白塔寺的“大功德主”,會不會和對苗疆發出“遣令”,下毒殺她父親的人有關。
年輕方丈說完了白塔寺的發展史,就停了下來。
江眠正想着要怎麼再問,突然聽見一旁一直安靜着的元璟開口了。
“通塵法師既然是閉關清修,想必是隻身一人居住?”
方丈愣了一下,下意識道:“師祖身旁隻有一位随從,是長年照顧師祖起居的。”
元璟墨黑色的雙眸淡淡地看向方丈,定聲道:“既然如此,此刻多事之秋,通塵法師隻攜一位随從居于野外,在旁還有一位不知底細目的不明的“大功德主”虎視眈眈,閣下不擔心自己的師祖嗎?”
年輕方丈愣住。
元璟看着他的神色,淡淡道:“你既已看出我們身份不凡,我可保證派人保護你師祖不受傷害。自然,除了我們此次上門求教外,也不會打擾他清修。”
年輕方丈神色一動,竟然真的微微意動。
他有些猶豫地看向元璟:“我為何能相信你?可否請施主告知閣下名諱?”
元璟微微颔首,神色淡淡:“元璟。”
年輕方丈微微愣神,點頭行禮道:“失禮了,竟然是端王殿下。”
“端王殿下聲明在外,行事作風小僧等都有耳聞。一直聽說殿下行事磊落,處事公正。小僧也略會些相面之術,今日見到殿下,傳聞确實不虛。既然如此,小僧就相信殿下。”
方丈也是個果斷之人,話畢轉身在一旁案幾上畫出一張簡略的行路圖。
“從白塔寺向東行一百五十裡,有一桃花塢。師祖便是在此地清修了。”
送二人出屋子的時候,年輕方丈還囑咐道:“還請施主一定保護好小僧的師祖。”
元璟颔首承諾:“自然。”
*
直到騎在馬上向東行去,江眠還有些驚歎。
“沒想到啊元璟,我還發愁怎麼套話呢,你竟然就直接把地址問出來了。”
元璟聽見江眠的誇獎,一雙黑眸都笑彎了,心裡甜甜的。
江眠好奇道:“你是怎麼看出來方丈在擔心通塵法師的安危的?”
元璟彎着眼笑:“那位方丈提起他師祖的時候幾次皺眉,神色間頗為擔憂。與人交談時找出他人七寸,這是我在朝中多年行事做慣了的事情罷了。”
他看了看江眠,柔聲笑道:“阿眠不要在意。你向來行事直來直往,不習慣這般猜測人心思,行算計之事,沒看出來也是正常。”
江眠笑贊道:“可真厲害。”
元璟的耳後通紅一片,他微微偏過頭壓了壓,然後一雙墨黑色的眸子看過來,裡面是一片熾熱的喜悅:“你不嫌棄我心機深沉就好。”
“怎麼會?”江眠搖頭:“心機哪分好壞,端看使用之人人品高低罷了。端王殿下人品貴重,愛民如子的名聲都傳到邊陲小鎮來了,誰敢嫌棄呀。”
江眠最後輕笑着說的一聲“誰敢嫌棄呀”激得元璟耳後的紅霞蔓延到了頸後。他抿着唇,心中反複回味着江眠誇他的話,心中仿佛吹起了一個糖漿做的泡泡,眼中的笑意濃的仿佛要滲出來。
江眠看向遠方。
一片山路綿延中,還望不到方丈所說的桃花塢。
來了一趟白塔寺,線索并沒有變得明确。這個“大功德主”在整件事情中又扮演着什麼角色。
事情好像更加撲朔迷離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