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到門口,便見一位年長的女仆前腳緊跟後腳跑到她面前,面色蒼白如雪,聲音帶了哀求:“夫人呐,您是要吓死我們呀!”
遊青碧雪白的大氅已經濕透,隻呆愣着一句話也不說,吓得那婦人趕緊叫身後的丫頭去熬煮姜湯,老淚縱橫道:“您幹什麼去了啊?将軍馬上就要回來了,您可不能生病啊!你要是生了病,将軍可是要心疼的啊!”
聽到将軍二字,遊青碧的心神才微微定了下來,臉上回複了一絲血色,問:“沈路什麼時候到?”
婦人一邊扶着遊青碧朝屋裡走,一邊道:“先行回來的人說,順利的話明日傍晚就會到了。不過,按規矩得先在城外卸甲面聖,後才能回府見您。”
她點了點頭,回頭望了一眼剛才的路,隻覺得腦袋混沌,又道:“我姑姑呢?”
“姑姑也是出去尋你了,我已經叫馬夫去尋她了。”
遊青碧進了府,依舊魂不守舍:“我有些困了,等姑姑回來,就說我睡下了吧,讓她也早些休息。”
“好好好,我讓人給您熬些姜湯發發汗,您早些喝了就睡,明天将軍回來,夫人可是要打扮得漂漂亮亮,精神百倍地去見自己夫君。”
遊青碧喝了姜湯,泡了個熱水澡,早早上了床睡覺。
隻是越是想要早些睡着越是清醒,傍晚見到的那個人,眉毛眼睛嘴唇在腦海裡都能清晰地刻畫出來。
她應該再問問的,至少問問那人從何處來。
但是她又該如何去問這個在夢裡和自己纏綿于水中的男人?
她在夢裡叫他“殿下”,可他一身素衣,又怎會是什麼貴人。
羞恥、驚懼、恐慌……
她被那清晰的夢折磨得頭痛欲裂,恍惚之間見到一絲燈光漸漸靠近,姑姑的聲音輕柔低沉:“她睡着了?”
“給她吃了藥,睡下了。”是一直守在門外的老婦。
門被輕輕推開又再次合上,遊青碧蜷縮在床上,閉着眼睛,裝出一副熟睡的模樣。
她知道姑姑站在屋子裡,因為她能聞到她身上獨特的藥香。
但她沒有動,如屋子裡那棵青蔥的盆栽一樣站立許久,似乎是在确認遊青碧是否真的睡着了。
直到外面的燭火将熄未熄,她才緩步到了桌前,點燃了一根線香後,走出了房間,輕輕扣上了門。
遊青碧裸露在被子外的手臂已經凍僵了,她微微動了動手指,聞到了線香彌散的味道。
她緩緩從床上爬起來,用桌上的水澆滅了線香,在混沌之中打開了另一側的窗戶。
冷風灌入胸口,她整個人清醒了不少。
秀秀睡在對面的床上,她小心翼翼地起身披了件狐裘出了房門。
雨已經停了,地上濕答答的倒映着月光。
白露之後一夜比一夜涼,今日月中,月光盈盈倒也不覺得太冷。
整個将軍府安靜得如同與世隔絕,雕梁畫棟,美不勝收。奇花異草競相綻放,從瓷器到墨寶,從珍珠到金銀器,每個都是至上的珍寶。
隻是有太多問題,她想不明白。
不知不覺就走到了前院,透過高牆,突然看見大片橘色的火光,隐隐聽見由遠而近的哒哒馬蹄聲和壓低着嗓子的呵斥聲。
管家一邊披着衣服一邊急匆匆跑去開門,絲毫沒有注意到不遠處的遊青碧。
大門“咔嗒”一開,大片火光透了出來。
遊青碧的目光越過門前站着的一排排士兵,她看到了那張再熟悉不過的臉。她呆愣在原地,難以置信地看着眼前一身戎裝的沈路。
時間凝固,空間狹窄,眼前的人群和火光都在突如其來的震驚中變得模糊。
他們說,他明天才會回來的。
士兵周圍圍着一個木制的牢籠,借着火光,她隐隐看見裡面關着一個衣衫褴褛,渾身被鐵鍊捆綁着的囚犯。
管家上前,将懷中抱着的東西遞了過去,又在沈路耳邊說了幾句。沈路點點頭,朝着身後的隊伍揮了揮手,一旁休息的士兵便又整裝準備出發。
轉頭一瞥,沈路驚愕地看到了門縫中,被月光籠罩着的遊青碧。
她瞳孔微大,慘白的臉正一動不動地看着沈路。
沈路呆滞地站在原地,如木雕一般巋然不動。
他的目光中有驚訝有躲閃,有心虛有愧疚,還有她無法理解的神情……唯獨沒有重逢的喜悅。
見沈路已看到自己,遊青碧緩步走出府門,心中隻有一個念頭在不斷回想:他為什麼會提早回來,為什麼回來也悄無聲息。
可沈路迎上前去抱住她的那一瞬間,這一切又都不那麼重要了。
她朝思暮想的沈路回來了。
沈路将她抱在懷中,低聲解釋,聲音疲憊而嘶啞:“路上捉了個要犯,得先審一審,然後得換了官服進宮面聖。你先回去,我面聖後馬上就回來。”
隔着堅硬的護甲,遊青碧覺得異常寒冷,她渾身顫抖,強撐着擠出笑意,淚眼婆娑地點頭回:“我等你回來。”
她忍着寒意伸手摟住沈路,下巴抵在他肩膀上時,她看清了牢籠裡的那個人。
即使身在牢籠有重兵監守,那人全身也綁着粗大的鎖鍊。半張臉隐于亂發之中,一雙眸子被火光映得發亮,正瞪大了眼盯着自己。
四目相對的瞬間,那人滿是血污的手猛然抓住牢籠,将臉貼在牢籠的兩根木樁前,對着遊青碧喊道:“遊青碧!遊青碧!遊青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