遊青碧趴在他身上不敢動彈,連眼睛都不敢眨。
許久之後,她似乎聽到江月蘅微弱平穩的心跳,這才支起身子,看着江月蘅周身的魔障四散逃跑,他的身體從令人恐懼的怪物模樣一點點地變回原來的樣子。
她嘗試推了推他的身子,在他耳邊喚了幾聲,卻得不到回應。
她癱坐在地上,一想到今日種種,忍不住哭起來。
“姑姑,你為什麼會覺得我很堅強,姑姑,你為什麼要丢下我一個人,姑姑,我好害怕……嗚嗚嗚……”
她明明怕得要死,卻經曆了地獄十府的恐怖,從落也箭下逃脫,又差點兒死在入魔的江月蘅手中。
她将自己的衣服脫下來包住江月蘅的傷口,看着依然毫無知覺的江月蘅,邊哭邊道:“你别死啊,你要是死了我怎麼辦,我怎麼解釋啊!”
“你醒醒好不好,你不要吓我。”
“我怎麼把你帶回去啊?我拖不動你的啊!”
哭聲在洞穴之中不斷回響,突聽一聲虛弱的聲音道:“閉嘴。”
遊青碧擡起頭,以為自己聽錯了。
江月蘅緩緩睜開眼,又說了一遍:“閉嘴。”
遊青碧拼命止住因為哭太久而開始打嗝的身體,用手背擦拭自己滿臉的血漬和不斷冒出來的淚水。
“你怎麼樣了?”遊青碧問。
江月蘅的神志漸漸清醒過來,身體卻無法動彈,隻能躺在地上,虛弱地問:“不是讓你跑嗎?”
“我怎麼能自己就這樣跑掉?”遊青碧說着,便要去扶江月蘅。
“不要碰我。”
遊青碧的手僵在半空,最後緩緩收了回去,她差點兒忘了江月蘅不喜歡她碰自己。她其實并不是很在意,隻是這次,明明從半空中接着自己的是他,現在翻臉翻得真快。
“不碰就不碰。”遊青碧嘀咕了一聲。
之後的很長時間,江月蘅都閉着眼,靜靜地躺在地上。有好幾次,遊青碧都怕他死了,伸出手指去試探他的氣息。
氣息微弱,但總算是有一些的。遊青碧确定他暫時死不了了,便縮在一旁,靜靜看着他。
她疲憊極了,可是又不知道落也會不會去而複返,緊繃着的神經讓她無法休息,隻能守在江月蘅一旁,看他毫無防備地躺在那裡睡覺。
許久之後,她有些渴,便收集了洞穴中岩壁上的水珠喝,又取了帕子沾了水,送到江月蘅唇邊,擠出來給他喝。
可是很快,江月蘅的手便捏緊了。
像是在承受巨大的痛苦,染了血的手指關節迅速發白,并發出了聲響。緊繃着的身體不斷顫抖,四周的魔障開始聚攏。
“走開!走開!”遊青碧坐在江月蘅身邊,用手不斷揮舞着,想要趕着它們。隻是她太虛弱了,不過兩三下就已經沒了力氣,隻好眼睜睜看着魔障越來越多,在江月蘅身體上方形成了巨大的黑幕。
一隻手突然将她手腕拽住。
遊青碧被江月蘅突然而來的舉動吓到,隻以為他又要入魔,拼命掙紮,可越是掙紮,那手便握得更緊,一步步将遊青碧逼到他面前。
掌心如烈火一樣炙烤着遊青碧的手腕,疼得她大哭。
很快她就發現,江月蘅的身子在發抖,臉上帶着痛苦和恐懼,輕聲嗚咽着。石雕一樣的面容像是被撕開了一道口子,讓她窺見了真實的自己一樣。
“娘……”
他的喉嚨裡發出遊絲一樣的聲音,那聲音太輕太缥缈,遊青碧甚至以為自己聽錯了。
江月蘅知道,他又陷入了夢裡。
一樣黑暗的房間,一樣隻有拳頭大小的窗口透出光亮,落在坑坑窪窪的地上。
可是很快,那束飄散着塵埃的光就消失了。小半邊的臉貼着窗口,擋住了唯一的光。一隻冷漠的眼睛看着他道:“喝完了?”
他将手中的碗送到了那隻眼睛面前,然後脫掉了自己的衣服,露出了背後滿面黑色的血管。
接着,他躺在了房間那張布滿了血漬的床上,熟練地用縛仙繩捆住了自己的手腳。
蟲蟻啃食的痛楚被藥效放大了無數倍,順着血管,由指尖慢慢爬向胸口。巨大的魔障在頭頂翻滾,虎視眈眈地看着他,緊接着,如巨鳥一般俯沖而至,直刺胸口。
滿腔的惡毒、奸詐、憎恨、憤怒山崩海嘯撲來,在他的身體裡不斷膨脹,像是巨大的毒瘤瘋狂滋長。
狂妄的怒吼、發狂的尖叫、瘋癫的自語……
很快,這些聲音都消失了。
血液順着耳道、眼眶、鼻腔、嘴唇不斷溢出,蓋在舊的血漬上,鮮豔得如同剛綻放的紅色花朵。
他的身體在不住地顫抖。
也隻有到了這個時候,他才知道,快要結束了。
隻是這一次,房間沒有打開。
身體最痛的地方,被誰輕輕拍着。
耳邊傳來細小的聲音,溫柔的,稚嫩的,帶着一些疲憊。
“小白羊想要摘月亮,找了野兔來幫忙,爬不了樹也不肯上房,隻好去找猴商量,猴子叔叔眼睛亮,想到了一個好辦法,它帶着小羊去池塘,去撈水裡的小月亮。小白羊,見了小月亮,歡歡喜喜下了塘,撲通一聲,哎喲哎喲,小白羊成了小黑羊……”
“娘……”
他喊了一聲,猛然驚醒過來。
“劉姥姥院裡種白菜,吃了白菜有韭菜,韭菜吃完有芥菜,芥菜吃完……”
耳邊,依然是那個聲音。
遊青碧閉着眼靠在自己身邊,一隻手被他緊緊拽住,另一隻手輕輕拍着他的胸口,像是哄着小孩一樣,低聲唱着兒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