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下得很大很大。
就如同敖丙那滂沱的淚水。
大概天色蒙蒙,這才小了下去。
摩昂熬不住,昏昏欲睡。
龍族身上,都有香。
這是特有的體香。
每一條龍,味道都不一樣。
唯有純血龍族,才是世襲的沉水龍涎香。
散出香氣,相當于是在用身上存在的香腺加速分泌。
正常情況,香腺可以一年産出一滴香來。
龍族就是通過體溫高低來控住香腺将味道散出。
時間長了,就會疲憊。
摩昂當然也熬不住。
但大概上天都有點看摩昂不順眼,竟那麼喜歡探聽八卦。
陽光照進山洞之時,摩昂的眉心皺緊又松開,松開又皺緊。
數次來回。
猛然間,摩昂的金瞳一下睜開。
大概潛意識裡一直都還記着他懷裡抱着個零點三歲的小龍,肋下到胸骨又漲又痛,分明就要大口呼氣來分散,卻都隻是輕輕張開嘴,小心呼氣,都不敢動作大了,将人弄醒。
愣是緩了好久,摩昂才回過神來。
瞥了一眼還在打着小鼾的家夥兒,小小地松了口氣。
與此同時,也很疑惑。
他的身體分明康健,怎麼會忽然肋下到胸骨又漲又痛?
還能把他痛到醒來?
他可是天生沒有什麼痛感啊~
左思右想,摩昂也沒有想個明白。
隻得暫且按下,等着回了西海,再讓太醫瞧瞧。
接着,又想起了敖丙的事情來。
從昨晚的情況來看,萬龍甲的事應該是一個很大的心結。
當這個心結跨過去之後,這靈珠還想為所欲為,就沒那麼容易了。
隻是,大概從這個時候開始,敖丙身邊就不能離開熟悉的人。否則,靈珠肯定要跑出來霍亂心智。
若當真以魂魄來看,這敖丙在龍族裡,都還隻是個剛剛脫離了襁褓,也就兩尺長體型的一根面條兒。吃東西什麼的,都還隻能吃一些海葡萄什麼的。這麼一條小龍,三觀什麼的,根本沒有。隻有最原始的需求。
靈珠要影響,很容易。
還有便是大伯的愛。
自敖丙從蛋殼裡爬出來,大伯連尾巴都沒碰過敖丙一下。
什麼都是申公豹忙裡忙外。
倒也難怪敖丙滿腦子都是師父長師父短。
可不嗎?
孩子剛出生,還很脆弱。
無論靈珠如何,敖丙都會對人産生依賴。
但大伯卻一副冷冰冰的樣子,閉目養神。
敖丙在不知不覺中,潛意識裡覺得申公豹說的所有都是對的,那就不奇怪了。
因為申公豹代替了大伯的角色。
又教授敖丙本事。
對敖丙的生活照顧。
潛意識裡,敖丙喊師父,其實是在喊父親。
也會在潛意識裡接受申公豹的任何說法。
因為孩子生來是沒有三觀的。
都是靠父母的塑造。
敖丙能夠長歪,大概也不應該感到奇怪了。
但...大伯不碰一下,也是敖丙成為強者的必經之路啊~
因為他也聽父親說過,他降生之後,母王都不孵化,是父親孵化的。當他破殼而出之後,父親想摸一下他,都要被母王讓人拖出去罰一頓闆子。
這樣的情況一直持續到他能夠化作人身的小孩。
自那以後,他就被帶在母王身邊。
人還沒有矮幾高呢,就要讀書識字。
上半天跟着父親學武。
下半天母王下了早朝,才有時間教他讀書識字,看折子。
他幾乎是孤身一個,逐漸成年。
成年後,參與朝堂。
看到敖丙的降生,他也知道敖丙是姜氏的最後一個孩子,知道敖丙會走和他一樣的路。
隻是...
誰能想到純血龍族也扛不住靈珠對意識的巧取豪奪?
實際上,敖丙應該跟他一樣。
甚至來說,因為純血,比他更優秀,更像大伯。
更容易生長得帝心如淵。
但情況卻...
靈珠雖然吃的是天地靈氣,但也是靈珠在左右着敖丙對熟食的認知。
以後,恐怕需要盡量少給敖丙吃熟食了。
否則,還在當自己是人。
武器這方面...
倒是有點出乎他的意料。
竟然是雙刀。
姜氏的武器是纏在腰間的軟劍。
挑,刺,撩,紮。
輕盈,又殺傷力大。
大伯的武器當然相當霸氣,寬寬的一把龍牙刀。
如此看來,敖丙倒是有一點結合了兩人的禀賦。
這也應該是敖丙的武學天賦。
靈珠帶有冰的屬性,才應該是與水屬性結合之後,産生盤龍冰錘以及冰牆。
隻是...敖丙為什麼會使用雙刀?
他的父親有雙冠鳍,也是一手龍月雙長刀。
他就是繼承了父親的武學天賦,才是一手雙刀的。
這...
敖丙還那麼小,就嚷嚷着愛,就非君不可。
是不是母王所說的那無可查證的千年含珠?
正常情況下,這個年紀的小龍,隻會纏住父母的手腕,絕對不會去纏尾巴。
這種情況,最差也要等到龍族五歲之後,身子長齊活兒,雄龍有過‘流星舒雲’之後,才會産生喜歡這種感情,才會有纏尾巴的意願,才會有更加進一步的東西。
但...
竟然都已經纏過尾巴了?!
這...
要說敖丙不懂,也就罷了。
大伯不可能不知道這個事情。
這是放縱?
還是在試探?
又或者将本就在靈珠催生之下的敖丙當做已經成年?
還都已經被蓋過尾巴了?!
那麼不難推測,那種綿密的親吻肯定也有了。
龍族就是上半身是人身親吻,下半身是尾巴勾纏。
這...
而且,正常情況下,沒有哪一條龍,尤其是雄龍之間,會直接去蓋尾巴的,還不準對方動。
龍族裡,蓋尾巴是忌諱。
一旦有一個把尾巴蓋在另外一個上面,那就是決鬥或者挑釁的意思。
父子之間,也不會去蓋尾巴。
同樣具有挑釁或決鬥的意思。
放在感情的世界裡,蓋尾巴也是一個危險的動作。
隻有雄龍會對雌龍做,表示這條雌龍已經有了固定的伴侶,識趣的就别搗亂。
若是雄龍,假設伴侶的情況下,蓋尾巴相當于告訴對方,他才是那個咬脖子的。
這基本上會演化成一場決鬥。
因為雄龍之間做伴侶,沒有哪一次親熱不是要打個你死我活,誰将對方按住,咬住脖子,才算決定了這麼一次親熱的主導。
但這若是放在大伯和敖丙身上,那确實是沒有争議的,敖丙要被咬脖子。加上靈珠,敖丙都打不過。除非大伯放棄。但那不可能。這麼多年積攢下來的帝王之氣,以及本身沉水龍涎香就有征伐之意,還有大伯修煉的武器——龍牙刀——刀乃兵中之皇,大伯可以無可争議地蓋尾巴。
還表示着——你是我的——與蓋玉玺有着同樣的效力。
不準動...
基本上就是強制和霸道的意思。
大伯從來都是兇悍無匹的。
那可是萬龍之王。
是龍族的族長。
不是最強,龍族誰會跪拜?
龍族本就争強好勝。
隻是...
這蓋尾巴是不是也早了點?
小鬼還沒長齊活兒呢~
而且,敖丙也沒有提到咬脖子的事兒。
龍族的上下牙中都有一副尖牙。
尖牙可以直接刺穿骨頭。
但尖牙卻是中空的。
裡面有兩個腔室。
一個連接膽囊,注射膽汁。
有的龍膽汁有毒,有的沒有,隻是純粹的消化腺。
另外一個就連接香腺。
若真的喜歡對方,可以在對方同意的情況下,從後頸的位置把本身香腺裡面的香液注射進對方的龍筋之中,香液會随着龍筋進入香腺。這個動作會很疼,甚至會感覺到頭像要脹開,會有瀕死感。一般,大家都比較心疼伴侶,不會提這種要求。平時咬脖子,都隻是将尖牙給收着,把對方的脖子給含住。比較像龍形的時候,父母刁幼崽。
如此,被注射的,身上散發出的味道,就是兩者的混香。
也代表着彼此間的關系,還有排外的意思。
也就是說,想追求的,不能靠近。
因為人家已經徹底的有主了。
在這種情況下,被注射的與其他的龍有染,那種混香就像會被傳染一樣。其他的龍不僅要遭渾身長滿紅點,且那混香的味道相當濃郁,走哪兒都要遭到人的白眼。
大伯和敖丙,那肯定也隻能是大伯來做這個事情。
敖丙的嘴巴張開,還沒大伯脖子粗呢~
隻是...
敖丙也挺有意思。
居然啃大伯的鎖骨?!
這是在長牙齒,牙根兒癢癢了,還是怎麼的?
沒見過這種宣誓主權的。
龍全身都是鱗片。
胸腹部的鱗片會稍微軟一點。
人身鎖骨那些地方,其實啃着真像是啃個金屬棒子。
就連撩人,都不能去摸對方的喉結。
因為那個地方也有鱗片。
隻能想辦法讓對方意亂情迷,鱗片開合的時候,趁機去撓一撓。
但最後的結果往往都是十分慘烈的。
最好的辦法其實是去摸龍角。
龍角分叉的那個位置,是比較敏感的。
用舌頭舔舔。
再用舌尖鑽鑽。
對方都能感到渾身一麻。
并且,能夠讓對方低頭,讓你去舔龍角,這也說明對方對你的在意程度。
尤其...是讓萬龍之主低頭啊~
摩昂在心頭歎了口氣,又把應該要和敖光交代的事情捋了捋。
從懷中摸出一張貝殼片,将手指幻作龍爪,用指甲在貝殼片上寫好。
往東海的方向一擲。
貝殼片會準确到達敖光那裡。
他還需要再帶敖丙幾天。
要基本确認敖丙大緻具有龍的屬性,再把敖丙交還回去。
這樣,他的KPI才是滿格。
當然,不滿格,也沒關系。
就這對父子倆那麼糾纏的關系,他要送個半殘不拉的半龍半人回去,就等着他大伯把事情越搞越糟吧~
帝王之心,永遠在對感情的時候,是有迷障的。
這個時候,隻能是把一顆滾燙的真心捧出來。
這帝王之心表面的重重霧霭才會全然散去。
兩者心心相貼。
加之,要是他估計得沒錯,敖丙的身上應該沒有剩下多少龍鱗了。
這些龍鱗其實就是他們争奪敖丙魂魄的最低籌碼。
當然,也可能是哪吒或者說魔丸最後的氣數。
一旦突破了這一條線,他猜,大概魔丸會散為魔氣,直接消散。
而靈珠,則占着敖丙的魂形,将沒有誰再能對靈珠有所制約。
這...
确實也有些責任重大。
當然,情愛方面的東西,他也得把人教會。龍族通過亮晶晶的石頭傳遞愛意的方式,也要教會。
别到時候直接莽上去,大伯是個成熟的男人,會犯錯誤的。
别到時候大伯搔首弄姿,是抛媚眼給瞎子看。
以及還要向敖丙挑明有些事情。
否則,總覺得是敖家偷了靈珠。
這靈珠還有作妖的機會。
***
敖光在窗台前,站了整整一宿。
東海面上,雷鳴電閃,暴雨滂沱。
他都知道。
也靜靜地仰頭看向海面的位置。
龍族水中的視力比之陸地要好很多,基本上,可以縱目千裡。
雷電驚閃,仿佛盤古大神舉起盤古斧撕開混沌。
白光竄過,仿佛一下亮如白晝。
雷聲滾滾,仿佛惡龍咆哮。
是不是多年前那個陰沉的天,丙兒也是在這樣的天氣下,逆風而上?
是不是看着電閃雷鳴,還心中微動?
這是雷啊~
龍族生來就會行雲布雨,驚風火閃。
龍族當然不怕雷。
更與雷有着緻密的關聯。
那個時候的丙兒是不是還覺得天雷其實很親切?
龍族可以在修行瓶頸的時候引來天雷,涅槃重生。
那個時候的丙兒是不是甚至想要去觸摸天雷?
就算年紀小,也不過是把鱗片炸來飛起,整得跟個小花貓兒似的。
但有了靈珠...
到底這天雷劈的是魔丸,還是混元珠?
是不是這就是丙兒命中的劫?
生于戰火之中,死于雷鳴之裡?
若當真有那麼多的磨難,怎麼不是根本不要投生的好呢?
悶雷隆隆降下。
仿佛在這一刻也穿透海水,一道又一道地劈在敖光的身上,心上。
岸上,那隻無措的小龍在受到煎熬。
海下,這隻默然的老龍也在受到煎熬。
蒼天,從不饒過任何人。
雨幕瘋狂地降下。
仿佛恨不得将東海都淹了去。
這多像他告訴申公豹,一旦失敗,就用裂空雷公鞭撕開空間,他要集合所有的龍,水淹陳塘關。
區區一個陳塘關,他當然不放在眼裡。
李靖、哪吒、太乙等等,他也沒有放在眼裡。
他的眼裡,那時也許是焚燒着仇恨。
也許是焚燒着對自身的煎熬。
也許是被天雷燙壞了心。
曾幾何時,當他對敖閏有了防備之心,下手對付的時候,他也曾血液沸騰。
畢竟,那是手足。
那時他孵化了十年的小妹。
但在權力面前,他也向着權力低下頭顱。
強大在這一刻顯得多麼諷刺。
但沒有權力,不是霸主,他或許連妻兒的命都未必能夠保住。
更何況,還有要插手海洋的另外一隻手。
多可笑啊~
強大,仿佛掌控了自己的命運。
卻又在下一刻,一道驚雷劈下,爾等不過蝼蟻。
他也曾聽過,聖人之下皆蝼蟻。
那時,他還嗤笑這些人族的狂妄。
但玉虛宮伫立在那裡,卻仿佛才是在嗤笑他的愚昧無知。
呵~
他原本以為,他不會再以親人的性命用作權力這隻鼎爐的原料。
還是他唯一的親人,唯一的血脈。
天元鼎再次站在高高的玉虛宮裡,俯視着他,譏諷着他。
果然,煉丹的最終都會被煉丹。
瓢潑大雨重重地砸着水面。
就好像在發洩。
好像在暴喝。
好像在呐喊。
也不知,這樣賣力,是否能将昨日的塵埃洗脫了去?
天光漸漸透過水面投入深海。
烏雲散去。
天空碧藍如洗。
水天相映。
是誰松開了眉頭。
一片泛着淡淡青色光芒的貝殼片,如同落葉一般,旋轉而下。
緩緩落到敖光面前。
敖光伸手接過,細細看着摩昂的絮絮叨叨。
大概其實也有些心緒紛亂。
以往,摩昂可沒有這樣絮叨。
看罷,敖光緩緩一捏。
貝殼片變作細粉。
随手一揚。
仿佛炊煙般不見。
敖光勾勾嘴角。
有意思~
很有意思~
***
江南塞外。
高原海濱。
摩昂再次帶着敖丙走過。
街頭巷尾。
熱鬧非凡。
摩昂也再次帶着敖丙走過。
特意挑了之前的壓制點測試,他是終于可以交差了。
回到蓬萊,兩人一道跳入海眼。
順滑而下。
再次見到水下的城區,敖丙感到煞是親切,嘟囔着:“哎呀~好像走了好久~父王應該很想我了吧?”
摩昂當真在想,該不會靈珠是個與申公豹一樣的事業批,而敖丙則是個與鶴童一樣的戀愛腦吧?
這樣兩種特質,在一個人身上,真不覺得怪?
不過,這些該是他大伯去操心的問題。
他的KPI肯定是刷滿了,還刷爆了的。
他大伯絕對要給他加雞腿才是。
兩人牽着手,走回王城。
也許曾經,這座王城就像是拔地而起給壓在了敖丙的背上,讓敖丙馱着這座王城一步步地走。
現在,敖丙隻覺得,這是距離父王越來越近了。
心情也越發的好。
嘴裡也像是含了一塊兒糖。
敖光察覺着敖丙的氣息,再次瞅了一眼銅鏡中的樣子,撥弄幾下腰帶上的他特地翻找出來的藍紫色水晶吊墜,覺得應該還可以。